傲来传奇——宿命

　　二月初八那天，鹰嘴山上喜气洋洋，张灯结彩，宾朋满室，为萧云天和孟豫如隆重地举办了婚礼，于是便有了故事开头的那一幕。
　　一夜春宵，萧云天犹如身在梦中，不敢相信躺在自己身边的人，真的是日思夜想的孟豫如。他看到她的眉头微微蹙着，心知她的幽怨憾恨，顿时对自己趁人之危的小人之举，感到无比的惭愧。爱情果然会让人失去理智，可面对自己从十岁时就暗生情愫的孟豫如，面对一个完美得让他无法抗拒的孟豫如，他又怎么能够放弃哪怕一丝丝得到她的机会呢？萧云天想着，自己只有加倍地爱惜她，呵护她，才能让她彻底忘记过去的伤痛，才能让她真正幸福起来。
　　萧云天修炼的神鹰教功夫，需要每日日出之前，在山巅静坐，吸纳天地灵气，以畅通内息，使功力随心自如。因此萧云天早早地便起身，径往山巅而去。
　　孟豫如醒来时，见萧云天已不在身边，便静静躺在床上，回想起昨夜种种，不禁羞赧万分，又心生一股悲凉：事已至此，自己此生，只能一心一意对待丈夫，再不能有任何非分之想了，前尘旧爱，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小姐，小姐你醒了吗？”玉儿在门外轻轻扣门问道。
　　“进来吧，玉儿。”孟豫如起身梳洗打扮。
　　“小姐，今早要去拜见婆母的，您可不能马虎啊！”玉儿提醒道。
　　孟豫如点点头，心下虽觉拘谨，却不那么紧张。那日见过叶沉霜，孟豫如觉得她不是那种寻常妇人，想来不会以婆母的身份来为难自己。
　　孟豫如梳妆完毕，便端着茶，来到叶沉霜房内。
　　“母亲，儿媳豫如来向您请安。”孟豫如俯首躬身将茶递到叶沉霜手中。
　　叶沉霜接过茶，抿了一口，对孟豫如笑道：“江湖上比不得你们王府侯宅，没有那么多的礼仪规矩，你现在已是教主夫人了，这鹰嘴山上的一应事务，以后便由你来打点吧。我操心了这么多年，总算可以闲下来，莳弄莳弄花草了。”
　　“母亲，豫如年轻，对教中事务尚未熟悉，恐怕——”孟豫如推辞着。
　　“无妨，我相信我的眼光，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只管来问我便是，若是有拿不定主意的，多和天儿商量商量。意欢，你带豫如，先去熟悉一下。”叶沉霜将侍女意欢唤上前。
　　“是，夫人。”意欢笑着走到孟豫如面前，“少夫人，请随我来吧！”
　　孟豫如行了礼，随意欢往外走去。
　　出了房门，意欢脸上的笑容瞬间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怨恨之色。这意欢是个争强好胜的烈性之人，她不能忘记那晚在萧云天房中所受的羞辱，把怨气都指向了眼前的孟豫如。她带着孟豫如在各个房间和场地转着，随意地介绍：“我派共有弟子一千六百四十名，都是被人遗弃的孤儿，自幼在山上长大的。他们平日里要演武操练和耕种打猎。”
　　“耕种打猎？”孟豫如深感诧异。
　　“当然啦，不然这一千多口人，吃什么用什么？”意欢哼笑一声，“你们这种金枝玉叶，当然不用操心生计。”
　　“这前后都是深山，如何耕种呢？”孟豫如问道。
　　“这山里虽然种不得粮食，但是能种一些奇花异草，会有人专门采集晾晒了，下山卖到中药铺去，再买回米面粮油。山里野味多，吃不了的，也会拿到集市上去卖。”
　　“可是，他们都带着面具，出现在集市上，会不会引起恐慌？”孟豫如又问。
　　“哼，他们可不会大摇大摆地走在大街上，都是罩上了面纱，到相熟的商户去交易的。这边是药材库房。”不及孟豫如细看，意欢便快步向前走着，“这边是厨房，后面几间屋子，是侍女和粗使婆子们的房间。你上山的时候应该看到了，从半山腰起，各处都有几座房屋，那便是众弟子的房间。哦，对了，之前你们救人的那间密室，没有教主和夫人的允许，谁也不能进去的。密室后面的山巅，是教主练功静坐的地方，没有指令也不能上去。”
　　孟豫如一一点头。
　　意欢见她性情柔顺，便更加不把这位教主夫人放在了眼里，“我跟着夫人十几年了，也是和教主自幼一同长大的，这鹰嘴山上大大小小的事情，我最清楚不过了，所以夫人才让我来教你。夫人让你管理教中事务，我看一时半会儿你也弄不清头绪，还是先观察观察，不要想着一来就用教主夫人的身份指使这个命令那个，免得大家对你不服，闹得不好看。”
　　“多谢提醒。”孟豫如以为意欢是好意提醒自己，竟对她心生感激。

　　孟豫如回到房中，玉儿已将早饭摆好。见萧云天不在，孟豫如便问道：“玉儿，教主回来了吗？”
　　玉儿答道：“我看教主一早出去了，还没有回来呢。我问过了，他们说教主每日早起练功，到山顶上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小姐，你先吃饭吧！你看早饭就这些东西，跟咱们府里比起来，可差远了。”玉儿嘟囔着。
　　“这里毕竟是山上，不过你看这些小菜，倒也精致得很。”孟豫如虽然锦衣玉食惯了，对这些吃穿用度，却并不苛求。
　　这时，萧云天走了进来，他不言不语，从身后拿出一把粉瓣白蕊的野花，略带羞涩地递到孟豫如手里。
　　孟豫如接过野花，心头一动：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小心思。见这野花着实长得可爱，孟豫如欢喜地拿在手中，却不知对萧云天说些什么。
　　见两人都有点不好意思，玉儿便故意大声说道：“这花真好看，小姐，给我吧，我去找个瓶子插起来。”说着，便拿了野花走出去了。
　　“吃早饭吧！”孟豫如轻声道，将筷子递给了萧云天。
　　“山上粗茶淡饭，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你想吃什么，尽管告诉我，我立刻下山去买。”萧云天温柔地看着孟豫如。
　　孟豫如腼腆一笑：“不用了，这些挺好的。”
　　萧云天又说道：“我听母亲说，她把教内事务交给你来管理了，你若是不想做，就不要勉强自己。”
　　“不，我也需要做一点事情的，让我试试吧！”
　　萧云天又叮嘱道：“那如果有谁不听你的命令，你一定要告诉我。”
　　两人无声地吃完了早饭。
　　“豫如，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萧云天拉起孟豫如的手。
　　“去哪里？”孟豫如与萧云天虽已有肌肤之亲，但此时被牵着手，尚有些害羞。
　　萧云天拉着孟豫如来到了山巅自己练功的地方，这里是群山最高处，可以俯瞰整个山林，还可以遥望见东阳城。山巅一块平坦的巨石，周围遍布着花花草草，不时有阵阵山风吹过来，送来缕缕草木的芬芳。
　　“真是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地方！”孟豫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就是你练功的地方？可我听说，这里是禁地，怎么——”
　　“对于别人来说，是禁地，对于你来说，你随时都可以来。”萧云天宠溺地看着孟豫如，“你看，那些就是紫杜草。”
　　孟豫如顺着萧云天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崖边的一棵大树下，生长着一丛迎风摇曳着的紫杜草。
　　“原来是生在这这里的。”孟豫如看到紫杜草，不由得想起她第一次上鹰嘴山向萧云天求药的事情，仿佛就在昨天，而现在，自己已是……孟豫如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手还被萧云天牵着，便害羞地想要抽出来，不料萧云天反而握得更紧了。
　　“云天——”孟豫如低下头去。
　　萧云天微微用力，将孟豫如拉到怀中，低声呢喃：“豫如，对不起。”
　　“嗯？为何要说对不起？”孟豫如想要挣开，却被抱得更紧了。
　　“对不起，用这样的方式得到了你。”
　　“云天——”孟豫如心里涩涩的，其实，应该说对不起的是她才对啊，她把自己交给了他，心里却装着另外一个人。
　　萧云天静静拥着孟豫如，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孟豫如见神鹰教弟子个个带着乌铁面具，觉得十分奇怪，便问了意欢。意欢告诉她，因为这些弟子们都是被家人丢弃的孤儿，怕家人遇到他们又想把他们带回去，所以一入教就被戴上了面具。也许当初立这个规矩的用意，是让那些抛弃自己骨肉的人再也不能挽回当初的错误吧！这样的做法，确实有一定的道理，可孟豫如觉得，却有点失了人情。也许有些人，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如果能够与自己的亲人相认，不是更好吗？她召来一名弟子，问他是否想与自己的家人团聚，不料那名弟子却告诉她，既然当初父母狠心将自己抛弃，此生他再也不想和那样的父母相认了，语气之中全是怨恨。孟豫如不禁感慨：这些人对自己的被抛弃一直心有积怨。可人生短暂，一直活在怨恨里，岂不是蹉跎了生命？每次孟豫如看到这冷冰冰的面具，总觉得心生距离和畏惧的。
　　孟豫如便在心里生出一个想法：把这冷冰冰的面具给去了。一来可以改变人们对神鹰教的偏见，二来，也让这些弟子们能有机会与家人重逢。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叶沉霜，不料叶沉霜却大笑起来。
　　“豫如啊，你真是太天真了。世人怎么看神鹰教，那是他们的事，神鹰教我行我素惯了，根本懒得计较。再者说了，这些弟子们从小就被告知，他们是被家人抛弃的，他们对自己的亲人只有怨恨，又何必再扯上什么关系呢？”
　　“母亲，您说的虽然是有道理，但是您想想，去年武林大会上，云天已经打败了燕孤行，只因他□□教主的身份，各门各派都不愿承认他为盟主。倘若我们能改变他们的偏见，不就更能在武林中树立威望了吗？”
　　叶沉霜闻言，也细细思量起来。
　　孟豫如继续说道：“要想改变世人视我们为□□的成见，首先我们要光明正大地去面对世人。豫如知道，我派弟子向来是不做那违法乱纪之事的，只是他们的打扮，一出现在世人面前，世人便会本能地感到恐惧。正因如此，我们才一直是昼伏夜出，不是吗？连最正常不过的交易买卖，也都是小心地遮掩着，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岂不是委屈了我们自己吗？弟子们愿不愿意与家人相认，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但是，如果他们能够与亲人重逢，能了解到当初家人为何抛弃自己，揭开心中的郁结，想必对您，对云天也会更多感激之情的，将来才会对门派更加衷心。”
　　“这——”叶沉霜犹豫起来。
　　见叶沉霜开始动摇了，孟豫如便打算把最后也最关键的理由说出来：“母亲，有一件事，豫如是从别处听来的，如果说得不对，还请您不要生气。”
　　叶沉霜好奇地看了孟豫如一眼，道：“你但说无妨。”
　　“母亲，豫如听说，当年您和父亲情投意合，只因父亲□□教主的身份，遭到了母亲师门的反对，还将母亲废了武功，逐出师门。豫如心想，假如世人改变了对神鹰教的看法，您当初所受的不公待遇，便可以避免了。往事虽不可更改，但是可以为来事所鉴，以免以后再发生令人遗憾的事情。”孟豫如说完，忐忑地看着叶沉霜。
　　叶沉霜的心被触动了，她又想起师父将自己逐出师门的那一晚，对自己所说的那一番话。

　　“霜儿，师父知道你心性单纯，与那萧震熙只是相互爱慕，并未做出逾礼之事。可是世人皆道神鹰教是□□，我拜月教身为武林一大门派，一直十分看重在江湖上的名誉。现在人人都在议论你和萧震熙的事情，为师想袒护你，也要顾及门派清誉啊！你我师徒一场，十几年的情分，今日就要了断了，日后你在江湖上，不可自称拜月教的弟子，至于你何去何从，也都跟拜月教无关了。这支冰琰，是拜月教的宝物，也是换血大法必备之物。换血大法我只传与你一人，你走后，此法便要在江湖上绝迹了。此法凶险，拜月教立教二百多年，还未真正使用过，即便失传，也无甚大碍。为师今日将此物赠与你，将来你若遇到什么难处，或许能以它来救急。”
　　“师父！”叶沉霜跪倒在师父面前。
　　“霜儿，你走吧，江湖险恶，你自己珍重。”师父背过身去。
　　“师父多年养育教诲之恩，霜儿永世不忘！”叶沉霜向师父磕了三个头，起身离开了拜月教。这一走，便是十年。十年后，她去吊唁师父，却被曾经的师姐们们赶了出来。师父对她恩重如山，她却没能见到师父最后一面，没能在师父灵前献上一炷香，这一直是她心中最大的憾恨。自她嫁给萧震熙好，虽然琴瑟和鸣，但心中总有着一丝遗憾，这么多年以来，她时常郁郁寡欢，便是为了此事。

　　想到这里，叶沉霜的眼里，闪出了泪光。
　　“母亲。”孟豫如的声音将叶沉霜从回忆中唤了出来。
　　叶沉霜不禁感慨：假如当初也有一个人去向老教主提出这样的主张，自己或许真的，不会抱憾终身了吧！
　　叶沉霜沉思了良久，终于做出了决定：“豫如，就依你的主意办吧！”
　　于是孟豫如第二日便下了指令，命全体教众除去面具，以真面目示人。一时间教中议论纷纷，多数人为终于不用戴这笨重的面具而欢呼，但也有些人却觉得猛地将面目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十分地不习惯。
　　“这面具啊，冬天冷得像冰块似的，夏天又闷得人一脸汗，早该去了，这下咱们不管是劳作还是练武，都轻松多了！”一人道。
　　“是啊是啊，走在街上也没有人指指点点的了，终于不用再戴着面纱了，没想到咱们神鹰教也能在大白天到集市上走走，这在以前啊，真是想都不敢想，我看少夫人这个主意真不错，真是为咱们着想。”另一人也附和。
　　也有几人反对，“我倒是觉得戴着面具也挺好的，谁见了咱们都怕。现在好了，谁也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谁知道咱们是神鹰教的啊？”
　　“人家那不是怕咱们，是厌恶咱们，说咱们是□□。你说咱们也从来不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凭什么就说咱们是□□呢？”另一人争辩起来。
　　“这样一来我担心会被我家人认出，当初他们狠心抛弃我，现在要是知道我长大成人了，又要来相认，我才不愿意搭理他们。”一人又说道。
　　“唉，谁不是呢，不过我倒想问问他们，当初为何要把我抛弃了。”另一人道。
　　“管他呢，先遇上再说吧！”
　　“就是，就是！”
　　“不过咱们这个少夫人，真是不错，这大家闺秀啊，这是不一样，长得跟天仙似的，心肠也好，也不跟我们摆架子。”说到这点，众人纷纷赞同。
　　“咱们教主对夫人真是一往情深。”
　　“娶了个这么好的夫人，换你你也一样！”
　　“我哪有这个福分呀？也只有少夫人这样的仙女能配得上咱们教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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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欢在一旁偷偷听着，心下对孟豫如的憎怨又加深了几分。意欢原本以为，夫人让自己去伺候教主，就是让教主收了自己，兴许教主见自己伺候的好，一高兴把自己从侍妾抬为正妻也是有可能的，毕竟这鹰嘴山上所有的女子中，就数她意欢貌美伶俐，与教主相熟了。一直以来，她都心存着这样的想法，也有意无意地和教主接近着。谁知道教主完全不领自己的情，把自己赶了出来，都是为了这个孟豫如。其实自从见过了孟豫如，意欢也自惭形秽起来，论相貌论出身，自己没有一处能比得上人家的，教主对孟豫如又是百般疼爱，照理，意欢应该断了自己的非分之想才是。可是她偏偏咽不下这口气，便常常在萧夫人叶沉霜面前说一些孟豫如的是非。
　　“夫人，这少夫人一来，就破了咱们这么多年的规矩，这是要给自己立威风啊！”
　　“她是教主夫人，立威风不是应该的吗？”叶沉霜不以为意。
　　“现在大家都在说少夫人的好呢，我看呀，大家心里慢慢要把夫人您给忘了。”意欢挑拨道。
　　“意欢！”叶沉霜警觉地看了意欢一眼，正色道：“你做好自己的本分之事就行了，不要闲来无事在我面前拨弄是非，豫如是我和天儿都看中的人，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我知道天儿没有收了你，你心存怨恨，但是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若是让我发现你有什么歪心思，这鹰嘴山上就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
　　意欢听了连忙叩头：“夫人，意欢一时失言，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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