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她是正经女皇帝

　　沈冉白原本是去寻白芳蘋的时候，恰好许成璧半途来了。两人相见，都感到一丝惊讶。

　　沈冉白心说，难怪听闻许夫人善妒，许成璧临近年节，还不忘到摘月楼寻花问柳。

　　许成璧腹诽，都说沈冉白是个正经人，原来也逛这种风月场所。

　　两人怀着各自的心思，虽然并不很看对眼，但相逢即是缘，许成璧还是笑嘻嘻地邀着沈冉白同他与白芳蘋同游。到底是介意白芳蘋的，许成璧也想试探试探他与白芳蘋是个什么关系。

　　并不是他开始以为的恩客与花魁。白芳蘋言语之间，还很敬重沈冉白。他当然知道白芳蘋这女子有个性，最爱才子，但沈冉白并没有做出轻浮之举，只是淡淡回应着白芳蘋不绝的赞誉。

　　眼见沈冉白并非情敌，许成璧也就与他活络起来。平时因为沈冉白出身科举，本来也与他们这些承爵攀亲戚的公子们玩不到一块儿，今日接触，觉得他也并不是那样自命清高，白芳蘋向他请教格律问题，也答得诚恳。三个人聊得还颇为畅快。谁料中途遇上皇上，把沈冉白叫走了。两个人于是坐车往街上买了些胭脂水粉新布料，好似一对伉俪，消磨到傍晚才回去。

　　宫城之外的夜色已经弥漫开来，混杂着闪亮的灯火，和雪模糊在一起，醉醺醺的。许成璧带着白芳蘋一路穿梭过萧京熙熙攘攘的人群，华丽的油壁香车从他们身旁掠过。许成璧带白芳蘋回了怡香楼，进了芳蘋闺房。

　　芳蘋想起方才沈冉白被带去的缘故，再看眼前的许成璧，疑惑道：

　　“宫里诗会，你和沈大人为什么不去？”

　　白芳蘋在外头饮了几杯，呵气里有几分醉意，混杂着嚼过丁香的芬芳唇齿，说起话来不闻自醉。许成璧一边享受这样温柔的伊人鼻息，一边答到：

　　“这诗会是太后主张的，其实是有意给皇上择婿。我一个娘家人凑什么热闹？至于沈御史算是科举出身。能收到诗会帖子的，皆是世家，父辈在朝位高权重，才能借着朝贺的机会带子辈入宫参会。他自然是进不了这种宴会的。”

　　芳蘋问：“皇上是女子，不必依附夫家，选婿何必自世家中择？不怕外戚坐大，趁机作乱吗？”

　　许成璧对她笑道：

　　“这样说来，我也是外戚，是不是也该作一作乱才好。大燕的皇位继承，以前朝为教训，血统须正，方可临登空座。否则践祚名位不正，生出种种事端来。外戚即使能干涉朝政诸事，终究是要依附皇上的。”

　　芳蘋解释道：

　　“我并非指寻常外戚。只如今皇上是女子，夫婿为男子，若此后皇上生何不测，夫婿趁机把政。男子临政，与天子何异？再辅以强大外家，岂不是变成别家天下了？”

　　许成璧见芳蘋之问并非不经深思熟虑，遂正色答道：

　　“你的疑虑先帝立皇储时亦有大臣提出。女君临国，自然要立新规。端显太后在立女储君时集结礼法名家，以定下女皇储继位后的规矩。

　　其中有提及，立女皇帝是为承续宗庙，接引后人，等女皇诞育皇嗣后，若为男婴，当立为太子。及至年岁稍长，女皇应让位与男嗣，并垂帘共治，直到还政于新皇。”

　　白芳蘋睁大了眼睛听着，许成璧看她一双眼睛瞪得像小鹿似的，不禁抚一抚佳人脸颊，回到方才的笑意里，问道：

　　“你倒这样关注这些事情，怎的，楼里那些杂事儿如今是都解决了？”

　　芳蘋摇摇头：

　　“风月场的事情，有什么解决不解决的，过一天是一天罢。我只瞧着皇上十分投缘，除去尊贵外，倒也豁达平易。但听楼里其他姑娘说，自定瓯军内谋反起，定王府上没少几个人，反倒是军中朝中，折了几个臣子将军，听说是要留出空位来安插新人。”

　　许成璧轻轻点头，让她继续说下去。

　　“虽然朝中人都道是丞相谢徵要趁机清扫异己，提携后进以成党派，但如今我倒觉着，空位悬而不决，想来是无得力之人。丞相结党，提拔殷勤的几个便是，何必把要职空在那里。或许此事为皇上授意，也未可知。”

　　许成璧听芳蘋所言，正是谢徵私下曾对他流露出来的意思，不觉赞叹芳蘋的敏感，玲珑心思惹人爱。芳蘋瞅着他似乎面色愉快，就大着胆子道：

　　“我忖度着，皇上既然是有心谋划朝堂局势的，也不会轻易放了权，仅仅当一个维系宗庙的容易皇帝。所以要让她听从别人的意思，早早婚配生子，恐怕不那么容易。”

　　许成璧听着她一席话，虽半分猜半分想，却大致说中了如今的情势，况且白芳蘋平日里在怡香楼侍奉琴画，能想到这些已是不易，更把她当心尖儿上的人来看，不同于凡俗人等。

　　女帝当朝，许家就有倚仗。若女帝退位于新皇嗣，许家风头，迟早会被皇嗣的父家盖过。而他之所以能在这个太后择婿之意昭然若揭的日子，还悠哉游哉地带着怡香楼的姑娘四处玩乐，正是因为他自认十分清楚他这皇帝表妹的心思。千辛万苦爬上去的皇位，哪里会这样轻易拱手让出？

　　第二次谨身殿议事，沈冉白来了。霍棣先与众人说了此事，便开始正题。到散会时候，众人还未完全散去，就三三两两地说道着什么。霍棣也未走，留在殿中，与谢徵商议松州近日地震的事。另一位谨身殿学士，原先霍棣还是皇储时的伴读，建章监陈禹都，往沈冉白处凑，与他说笑道：

　　“上次靖之来府上雅集丢的帕子，禹都整府上上下下搜了一遍，也未找到。实在是抱歉。”靖之是沈冉白的字，沈冉白惯常不爱四处走动，能去陈禹都府上雅集，是因着他们二人是同年的进士。

　　陈禹都欲言又止，从怀里掏出来一条崭新的帕子：“舍妹执意给你缝了一条，当做赔礼。还望靖之看在我的面子上收下。”

　　霍棣本来好奇，竖着耳朵留心他们在说什么，听到这里忍不住想笑。要不怎么是被她黑幕掉的莲花榜榜首呢，前头有个隔壁褚小姐，今日又来个陈禹都的妹妹。陈家可不是一般人家，陈禹都的父亲如今是吏部尚书，他们家的女儿，选夫婿不是由着她挑的？倒上赶着来给沈冉白绣帕子。

　　那帕子岂是随意送的礼物。殷勤遗下轻绡意，好与情郎怀袖中。想着都觉着暧昧，难为陈禹都替他妹子送帕子，其中的含义昭然若揭。

　　霍棣于是笑话道：

　　“沈学士再不赶紧寻一家好姑娘，沈府的东西就要堆不下了。”

　　陈禹都纳闷地问：“陛下怎么知道的？莫非谁家已经求到陛下跟前来了？”还有哪家女儿也看上沈冉白了，可得给自个儿的妹妹打听清楚了。

　　霍棣与陈禹都本来也关系亲近，便坦白道：

　　“前儿个沈学士生病，朕派人去探病，回来说有个褚小姐寄了彩笺给沈学士。今天你也替你妹子传帕子。前两天朕还看见沈学士和摘月楼的白姑娘一起走，这要说出去，萧京城里得哭坏多少姑娘。”

　　大家都笑起来。沈冉白敛下眼眸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道：

　　“这帕子倒绣的很好。”

　　霍棣心想，这样明显的暗示，沈冉白大抵不会接受，却听见沈冉白又接着说：

　　“小姐费心了，这样好的心意，不收就辜负了。”便把帕子收进怀里。

　　意料之外。

　　出了宫，正要上车，沈冉白唤来小厮道：

　　“把这个送还给陈大人，替我传一句话：佳人美意，承之不胜，这帕子留与良配罢。”

　　马车开动起来。沈冉白在车里支着头，想着方才的举动，着实是一时赌气。

　　当霍棣拿他的婚事开起玩笑时，他便觉得心中不快。她那若无其事的表情，言笑晏晏的姿态，好像真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此前的种种，都是痴心妄想，烟消云散。应当循着她的意思，在萧京里头挑一户门户高贵的家庭，娶一个端庄贤淑的小姐，好匹配他的身份。谁不巴望着一朝登天，飞黄腾达？他明明是最可以选的那个。

　　所以接了帕子，故意放在怀里，好像这样就还击了她对此的风轻云淡似的。

　　但到底又不愿意让对面姑娘当真痴心地以为他有意，误了自己。他一时赌气，是他不该，没有克制好自己。何必让无辜的人空欢喜一场。

　　今日真是颇为纠结。

　　沈大人今天回来又不太高兴。阿福掰着指头算算，肯定是宫里上次那个刺伤大人的，今天遇上了，惹得大人不高兴了。底下人聊闲话的时候，今日那个送帕子的小厮，便忍不住说了这事。

　　沈府仆人不多，所以平日里一家人似的搭伙做饭，这事情一讲，大家就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东猜猜，西猜猜，隔壁褚小姐得了三票，陈家妹子得了两票，再有之前送了拜贴来的钟家、连家各得一票。一伙人知道沈大人晚上素来躲在自己书房里头不出来，所以有恃无恐地讨论了一夜，没有个公断，倦了便各睡各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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