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巢（女尊）

　　元日赛诗会伴随着夜幕降临慢慢落幕，季禾抚并没有太过记挂，反倒是关楼近日的变化看的她一愣一愣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楼不再对她冷嘲热讽，说话也是强装出温温柔柔恭恭敬敬。但只要一不对着她说话，语气登时就冷了好几个度。

　　季禾抚也曾问过关楼，他并不回答，只是嘴角噙着笑，倒显出几分若有若无的无奈感。

　　“妻……阿禾，”妻主二字在嘴边绕了绕，最后还是生生拐了个弯，唤出一声阿禾来，“这些书看完了。”

　　书房他进去不得，每次只得拜托季禾抚为他拿来，看完之后再劳烦她放回去换新的来。

　　若要了解一个世界，非亲身经历不能体会，然而他眼下身陷“囹圄”，出去不得，只好从书上了解情况了。

　　阿禾是关楼自小对她的称呼，自她嫁入关家以后关楼便只是公事公办的唤她少奶奶，平白疏远许多。

　　反而是在这个异世，约莫是两人皆在异乡，灵魂相近，日渐生出从前的情分来。

　　季禾抚接过一摞书:“史书看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可是看百工之书？”

　　这许多日下来，不仅关楼在看，她同样不曾落后，挑着捡着看完各朝史书和一些以史论政之书，倒也能看个明白，再深奥些的阳谋阴谋只得让关楼剖析辩白讲与她听，也总能理解一二。

　　说到底，世界变化不过这么回事。

　　从诸侯分封到中央集权，统一天下的王朝二世而亡，接着便是大平朝，平之后天下三分，再是门阀士族、风鸢王朝等，接着便是风鸢王朝分崩离析，生出许多割据政权，直到大燕出现，才又算得了个大一统。

　　依着前世一一对应，如今的大燕正巧是经济文化极其繁荣的宋了。都说宋朝文人地位高，如今亲身体会，文人对宋朝的向往她也是能理解一二了。

　　一人官拜高位，福及整个家族子孙，得了恩荫封官不说，还在各种税收上都有减免，地位也极其尊崇。

　　不过既然只要生的好，官位自然就有，不免生出许多纨绔膏粱，整日浑浑噩噩无所事事，只以赏花逗鸟为乐——反正有朝廷养着。

　　“不必过急，先寻些地理志看看，总要知道大燕王朝的秀丽风光。”关楼半倚在罗汉床上，将养几日气色红润许多。

　　季禾抚收回思绪应了声，捧着书往外走，易朱见了连忙接过，主仆二人一同往书房走去。

　　季府的书房说是书房，实则堪称一个图书馆，用了整整一个院落摆书，汇集书册从古至今，大大小小至少有几千余册。

　　如此硕果，与季敞束日常苦苦寻书分不开外，更多的是陈相公父家财力雄厚，惯会投其所好，千金一掷，书便蜂拥而至。

　　为了方便阅览，又在院中隔出几个雅间，供季敞束与门生议事和日常读书。

　　“小娘子近日转了心性，莫不是想着今岁春闱拿个状元回来叫大娘子高兴高兴？”说话的是季敞束的参谋之一，名黄寻，方而立之年，风华正茂，说话不像其他参谋门生那般老成，会说一些笑闹话。

　　“让书童找些地理志来，”易朱领命去了，季禾抚才笑道，“先生又在笑话禾抚了，若我都能成状元娘，那天下读书人可不是人人要做圣人。”

　　书房中的众人听了大笑，只一人道:“从古至今能称圣者能有几人，除却诸侯纷争时的各位圣贤，能称圣者唯有平朝的羡鱼先生。”

　　“就你苟老婆子遗世独立，出淤泥而不染，小娘子不过是自谦之意，偏叫你解读成不尊先贤。”黄寻当场嗤道，望向季禾抚时鼓励道，“小娘子莫听她的，此次春闱你便拿个状元来给她瞧瞧！”

　　季禾抚讪讪笑着，她有几斤几两她心里明白。

　　纵然自小得身为大学士的爹亲自教导开蒙，后来又读了各国文学，算得上腹有诗书。

　　可真要和这些三岁开蒙，五岁成诗，七八岁出口成章，十三四岁便开始在乡试省试沉浮的书生比起来，她不行，是真不行，充其量也就是个不算文盲的睁眼瞎。

　　“黄先生说笑了，虽说官家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开恩赐下身份，准许禾抚参加春闱，但也只是得了个入场证而已。说到底是官家明白禾抚底蕴不足，凑个热闹罢了。”季禾抚冲黄寻拱手施礼。

　　黄寻亦还礼:“话虽如此，小娘子近来发奋，若这势头一直保持，难保日后不成状元。”

　　季禾抚也只是笑笑，转身冲苟休深深作揖:“苟先生教训的是，千百年来圣贤先师不过屈指可数，方才是禾抚冒犯了。”

　　苟休冷哼一声，不置一词。季禾抚等不到回音，只好默不作声地起身，又冲雅间内的各位先生施礼，便退出房中。

　　易朱也由书童带着走来，手上捧了约莫十来本书，季禾抚随手翻看，很快就放下了。

　　走到院门，下意识回首一望，只见雅间里的先生们一身素色长裙，手卷书籍，或是吟诵，或是大喜，就连方才面色不太好的苟休老先生钻进书本里后，也柔和下来。

　　“在门口杵着做什么？”季敞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一身干练的衣裙，只用一只点翠簪挽发，不经修饰依然不怒自威。

　　季禾抚忙拱手:“女儿是来取书的，现下正要回院中细看。”

　　季敞束瞥了眼易朱捧着的书:“知道看书了，是好事，能主动看书，更是好事。”说罢绕过季禾抚，想了想停下脚步，“红袖添香固然为妙，心还是不够静，日后要改。”

　　季禾抚低垂着头:“是。”

　　“娘子回来了……”黄寻早早迎上前来，拱手见礼。

　　季敞束回了礼，道:“关将军传来消息，反贼阮雨已被生擒。”

　　“那这日子赶巧，两日后便是上元节，当真是天官赐福于我大燕……”再后面的季禾抚便听不清了，黄寻一面让着季敞束进了雅间。

　　一场农民闹事，自去年夏日到今年正月，闹了快半年终于平定，着实是不大容易。

　　季禾抚幽幽一叹，农民但凡有一线生机，绝不会选择造反这条路，可见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想来甚为唏嘘，地主们朱门酒肉臭，农户们路有冻死骨，一方奢华无双，一方低如尘埃。

　　可，这就是阶级。

　　农民起义成功了，便开创新王朝，然后重复着前人之路，新的权贵出现，旧权贵式微，王朝初立励精图治，天下又成盛世景。

　　过了个百来年，命数到头了，新的农民起义出现，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感慨间回到来仪院，季禾抚自易朱手上接过书，让她自己个儿在院门外的小阁里同锦瑟等人玩耍。

　　才踏入院中，便见铁马长刀二人抱着头做上下蹲，一眼扫过去，腿竟是在打颤，只怕做的不少。

　　关楼则是拿了根细长的木棍，翘起二郎腿坐在两人面前，身上还不忘搭一床毯子。

　　“以后每天都要做五百个下蹲，还要绕着院子跑二十圈，再挑十担水，”关楼顿了顿，“对了，我让易弦找的木刀她找了没？”

　　铁马见缝插针，停下回话，还未开口一棍子便扫到他腿上，吓得他立即又做起来。
　　“易弦姐姐说木刀已吩咐木匠做了，要个两日才能送来。”

　　季禾抚将书放在石桌上，笑问:“我瞧着你又是锻炼他们体能又是要刀的，是在练兵呀？”

　　关楼揉了揉眉心，说的直白:“没事做，教着玩，”看了气喘吁吁的两人，颇为嫌弃，“他们两个没用，真要练兵，我看锦瑟易弦是个好苗子。”

　　铁马长刀可委屈了，小嘴顿时翘起来，但依旧不敢停下。
　　他们又不是女人家，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们打仗上战场，学这些个劳什子作甚？

　　季禾抚瞧着委屈巴巴的两人，又打量着关楼的神色，忽地笑了:“你怕不是有气没地撒，扯着他两个出气。”

　　想着近日关楼在自己面前强装出恭敬温柔，只怕这也不是他心里肯的，只是不知怎么什么东西逼着他尊礼。

　　关楼面不改色饮下茶水:“我像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季禾抚眼睛不眨，很是真诚，并不说话，满脸写着你就是。

　　良久，关楼放下茶盏，把石桌上的书挪到膝盖上:“劳烦妻……阿禾推我进去。”又冷下声嘱咐，木棍一抽，“万事靠自觉，不要逼得我动手。”

　　“是，关小爷。”

　　一棍子朝石桌抽去，二人立即改口:“小……小关爷。”

　　季禾抚手方搭在轮椅上，听见两人怯懦的声音一愣。在其他人看来，小关爷和关小爷或许没差，只是前者不常叫，拗口些。

　　但她却是明白小关爷三字，于关楼来说，是关家自小对他身为继承人的认可，是他半生戎马铁血积攒下的地位，是他拥有权势富贵的代名词。

　　完全不一样。

　　关楼单手拿起最上面的书，哪知里面夹了张图纸，轻飘飘落在绒毯上，放下书展开图纸，是一幅地图。

　　大燕的地图，北有北羌，西北有西宁，东北有丹国，南方有南疆，西南有高原雪域。

　　匆匆一眼，已是大惊。

　　“大燕，无险可守！”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