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巢（女尊）

　　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出小娘子的变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是不同于往常的凌厉。

　　锦瑟无端等人压根不敢在院中多留，匆忙退到院外。

　　季禾抚命铁马打来热水，浸湿帕子后细心为关楼擦拭手掌心中的血迹，动作轻柔，仿佛床上那人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需得尽心呵护。

　　铁马长刀也嗅出几分不同，不敢在季禾抚面前造次，恭敬顺服地服侍关楼更衣，带有血迹的衣裳被放置在托盘上。

　　“将这不祥之物拿去烧了。”
　　她的声音很清冷，吓得捧着托盘的僮儿一个激灵，混沌间退出正屋。

　　铁马长刀对视一眼，手上动作更加温柔。一人抬着关楼的右手，却见雪白手臂上的一点守宫砂，俱是一愣。按捺心中疑惑，轻柔地套好纯白绣云纹里衣，两人福身告退。

　　待屋子里只剩她一人，季禾抚靠坐在床边，指尖轻抚昏睡不醒的人。他似乎做了噩梦，眉头紧皱，反复说着呓语，声音太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季禾抚眼神迷离，温柔的目光中充满眷恋与不舍，她在不舍什么？

　　很久很久，屋子里渐渐暗了下来，没有她的命令，铁马长刀不敢进屋点灯。

　　黑暗令屋子里愈发寂静，呓语声也被放大数倍，季禾抚清楚的听见，关楼在喊她的名字。

　　“季禾抚……”
　　“季禾抚……”

　　季禾抚忽然回过神来，她刚刚是怎么了？

　　凌厉的眼神与冷淡的声音，还有粗鲁的踹门动作，吓得锦瑟她们一路不敢出声，吓得铁马长刀屏气凝神生怕受了牵连。

　　那不是她。

　　关楼依旧在喊:“季禾抚……”
　　一声声呼喊将她从不知所以的混沌中拉出来，莫名的怪异感渐渐被压下去，此时她才惊觉身上早已是冷汗涔涔。

　　整整昏睡了三日，关楼才醒来，醒来时，来仪院的气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欢快起来。

　　不仅铁马长刀长呼一口气，就连许久不敢进内院的锦瑟无端等人也松懈下来。

　　关楼还很虚弱，在长刀佩服的目光下一口喝完苦哈哈的药，连蜜饯都没用，倒头就睡。

　　季敞束休沐在家，得了空闲时常考问季禾抚学问。

　　她前世的父亲是大学士，文采斐然，且不拘束她读书认字，还亲自为她启蒙，一般的四书五经她从前看过，不在话下。

　　唯独不曾学过《资治通鉴》等论政之书，难以变通。

　　也够了。
　　季敞束自我安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她的官已是做到了头，权力极大，且牵涉兵马之事。
　　若再有个旷世奇才的女儿，官家的猜忌总会毁了她，也会毁了盼儿，乃至整个季家。

　　虽说本朝历来有不斩士大夫的优良传统，可因政敌设计，官家不满，被处以流刑的宰相也不算少。

　　“今日就先到这里，”季敞束放下书，转而从旁边的一摞书下取出一张纸递给季禾抚，“你从前有没有见过他的字迹？”

　　季禾抚接过边角略卷的宣纸，只扫了一眼，便知这是关楼进府第二日抄写的男诫。
　　她不明所以，将纸张捏在手中:“见过。”

　　季敞束走至窗边，负手而立:“昨个儿我在你父亲那看见，只当是当世名家所写，却不曾想是他亲笔，”慢慢回头，“让他把这手字藏好了，笔锋凌厉不似男儿，流传出去谁知会惹出什么祸来。”

　　俗话说字如其人，说得不是相貌不是身形，而是横撇竖捺落在纸上那一瞬间的气势，白纸黑字勾勒出落笔人的心境长久存于纸张，最骗不了人。

　　纸上，有野心，有欲望。
　　这些，不该是男儿家有的东西。

　　“内容虽是顺服之言，然其落笔时定然存了不甘，”季敞束难得沉下脸来，“你要宠他我管不着，只是莫要坏了规矩，一个男人终究不值得你如此上心。”

　　她近日休沐，对于府中僮儿使女的碎嘴略有耳闻，从前她不说什么，是以为她明白宠和爱是两回事。

　　良久，季禾抚拱手:“是，母亲。”

　　季敞束瞥了她一眼，嘴张了张，又长叹一声，最后道:“下去吧。”

　　再有几日便是除夕，府中人越发忙碌，陈相公为除夕夜宴忙得脚不沾地，又要准备送进宫的贺年礼品，不敢有丝毫马虎。

　　一晃眼就到除夕，季府正儿八经的主子只有六位，不算很多，寂然饭毕，训练有素的僮儿们鱼贯而入撤下饭食。

　　季敞束搀扶着老相公前往戏台看皮影戏，演的都是些讨喜吉利的戏。身旁有女儿女婿陪着，孙女孙子哄着，乐得老相公频频拍手，一把一把的铜钱在陈相公的眼神下直落在戏台子上。

　　戏演完后，老相公也有些累了，由陈相公和季令季栎三人搀扶至花厅坐下，不多时季敞束与季禾抚也至花厅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守岁。

　　厅里其乐融融，模样喜庆的僮儿捧了屠苏酒来，依着先幼后长的顺序，最先喝屠苏酒的是季禾抚，再是季栎季令，随后陈相公也举着衣袖挡着喝了，季敞束莞尔一笑一口饮尽。

　　众人其看老相公，老相公慈眉善目，在众人殷切的注视下饮尽，笑道:“好多年前我也是头一位喝，这日子过得飞快，如今我也成最后喝屠苏酒的人了，也不知还能喝几次屠苏酒。”

　　季栎假意呵斥:“老祖宗寿比南山，长命百岁，哪里还要只喝几次，只怕是几十次都不能够。”说到最后众人附和大笑，“对，几十次都不能够！”

　　守在院中的使女听见象征子夜的梆子声传来，立即点燃烟火。

　　不多时五颜六色的烟火飞上夜空，听见声响后，众人簇拥着老相公走出花厅，一同欣赏火树银花不夜天之景象。

　　季敞束与陈相公并肩走下阶梯，站在正中向老相公施礼，说了好些讨喜话，乐的老相公嘴都合不拢。

　　季禾抚等人在母父之后也都一一拜年，接着是阖府管家使女公公，再是僮儿仆妇也都一一给主人家拜年。热闹了好一阵，院里才渐渐安静下来。

　　只可惜这样热闹的时候，关楼不能来。

　　小爷虽是半个主子，可在有些时候，连奴婢都不如。
　　阖家团圆的时候奴婢能给主人家磕头拜年，而小爷却因其身份只能独坐院中冷冷清清。

　　季禾抚吩咐铁马长刀自去休息，屋子里没点蜡烛，她摸索了好一会儿才到烛台前，正吹燃火折子，虚弱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不要点灯。”
　　是关楼，他的手穿过厚厚的大氅，紧紧贴着她的腰身，下巴重重地搁在她肩膀上，硌得她生疼。

　　季禾抚盖上火折子，转身:“怎么不好好躺着？”

　　关楼依旧揽着她的腰，若有若无的呼吸声钻进她耳朵里:“我一觉醒来，你就不在了。”

　　好像被抛弃的孩童，关楼格外黏人，头靠着季禾抚蹭了蹭，就像一只温顺的小猫，浓重的鼻音令季禾抚一愣。

　　他好像哭过。

　　在她的认知里，关楼是不会哭的，哪怕是至交亲信被人谋了命，他也只是咬着牙为人报仇。
　　他今日竟然哭了，只因为他醒来后没看见她。

　　关楼深吸一口气，低低唤道:“妻主……”
　　整个人赖在季禾抚怀里，不肯离开。

　　许是关楼太过反常，她忽视了关楼唤她什么，无奈下季禾抚将人打横抱起，轻轻放在床上，为他盖上被子。

　　闹了一天身上都是汗，季禾抚欲去沐浴，不过才有了点离开的念头，大氅的一角被人紧紧攥住。

　　“不许走。”这是在撒娇！

　　季禾抚大惊，她这是撞鬼了，还是关楼撞鬼了。

　　大氅还被人紧紧抓着，那人虽如一只受伤黏人的小猫，力气却出奇的大。季禾抚只好坐在床边耐心哄人，面上平和，心里却无法平静。

　　等关楼睡过去，力道渐渐小了，季禾抚才慢慢扯出大氅，蹑手蹑脚走出房间，往净房走去。

　　才脱了衣服坐在浴桶里，门吱呀一声，大开。
　　季禾抚慌乱回头，只见关楼睡眼惺忪绕过屏风，甚至因为太匆忙未穿鞋子，脚趾被冰冷的地砖冻得通红，微微蜷缩。

　　季禾抚无语望天:“你来做什么？”
　　软软的地毯令他蜷缩的脚趾稍微张开，关楼轻吟一声:“我醒来没看到你。”

　　季禾抚深吸一口气:“关楼，一次就够了！”
　　关楼看出她强压着火气，面露疑惑，忽然大悟，拿起水瓢添热水：“妻主是在气奴家没有服侍您沐浴吗？”

　　季禾抚手扒拉着浴桶边缘，藏在花瓣下的身子抖了抖，见她哆嗦的肩膀。关楼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贴心的往浴桶里添热水。

　　“够了！我好了，你转过去！”季禾抚大喝一声。
　　关楼不明所以，依旧听话转身，季禾抚趁机披上厚厚衣裳落荒而逃。

　　许久不见动静，关楼慢慢转身，未见人影，连忙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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