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巢（女尊）

　　关相公身边的公公正要开口斥责，被关相公拦下，他手一挥，屋子里的人全部退向门外，王小爷乖巧地随人群离开，才走到门口，关相公开口。

　　“你留下。”

　　王小爷不知所以，按礼法上算，楼儿的父亲只有相公一人。父亲罚儿子是人伦之道，他不能干涉。

　　从前楼儿不是没被罚过，但关相公顾忌着关楼总归是正经主子，从不在小爷面前叫一干公子落了面子。

　　事实上他是想留下来的，想着等会儿相公若真罚了楼儿，他还能跪着求求情，又或是替他挡两下。

　　于是王小爷顺服地立在关相公身后。在人退出去的空档时间，关相公仔细打量关楼，似乎里里外外把人看了个遍。

　　面容还是那个面容，长久不经修饰的眉浓密且黑，薄薄的唇带了分凉薄，嘴角浅浅的上扬，说是微笑倒不如理解为讥讽更为恰当。

　　明明是灰布僧袍，没有一点修饰，却令他透露出返璞归真，然而看似淳朴的气息里似乎又萦绕了若有若无的不耐烦与算计。

　　还是说，几个月的经历真逼得他不得不成长，以至于到了连家族都不顾的地步。

　　关相公手中的袖炉冷了下来，他自然而然递给王小爷。王小爷取了小铁夹，从一旁的火盆里添了几块烧得通红的小碳进去，复又盖上盖子，恭敬地捧给关相公。

　　关楼端正坐在长木凳上，就像那日坐在哨子寨寨门前一般气定神闲，甚至还翘起二郎腿，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始终不曾敛去。

　　关晴得罪了西宁大将军之弟，两国邦交的使臣，使臣代表一国的颜面，这事往大了说关晴有意挑起两国战争，被处流刑并不算重判。

　　往小了说，不过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贵族小姐得罪了身份贵重的小公子，小公子只要身为军相之女的季禾抚替她求情。

　　关楼庆幸从前看过史书，关相公不过随意两个官职他便能猜到这个世界的大致与哪朝相似。

　　枢密使堪称军相，季禾抚的身份不低。倘若此季禾抚是彼季禾抚，那他其实过去是有好处的，不止他有，或许关家都能跟着沾光。

　　然而，他并不想与此关家扯上关系，换句话说，他愿意去季家，但不愿以这个名头去。

　　良久，关楼收回笑容，一字一句说:“要我去季家也行，我有个要求。”

　　“你说。”

　　“以我换取季禾抚替关晴求情的药引，自此以后我与关氏再无瓜葛，”关楼淡淡道，“日后我若罪大恶极，亦与你们无关。”

　　王小爷愣了:“楼儿是要判出家门吗？这可怎么能行！”

　　关相公要把关楼盯出一朵花来，他依旧平静，看不出心情好坏:“与关家再无瓜葛？”末了他笑了，“没有家族撑腰的男子，你以为你去了季家日子会好过？”

　　关楼淡笑:“总比在破庙里好过，你说是吗？关相公？”明明笑着反问，语调不疾不徐，却给人一种压迫感。

　　不知过了多久，关相公说:“好！”

　　王小爷在一旁哭哭啼啼，他自己为人侧室，自是知道侧室难做，没有家族扶持的侧室更是难做，连忙跪下求情:“楼儿只是一时糊涂，相公千万莫要听了他的话，现下他还小，说得不过是些气话。”

　　关楼走过去扶起王小爷，王小爷很瘦弱，他只用了一点气力便将人从地上拽起来。

　　原本他是不打算管他的，自他来，哭声就没停过，转念一想，他是为了“自己”，总算是有几分真心。

　　世间银钱好寻，权力好得，唯独真心，有些人上天入地都求不得，寻不到。

　　关楼眼皮向下耷，单眼皮的他居高临下俯视关相公，目光凌厉:“好好待他，他日后定然比你尊贵。”

　　关相公忍不住发笑，唬得王小爷直打哆嗦。
　　良久，轻轻地应声响起:“我便拭目以待，看他日后如何尊贵。”

　　这边关楼答应嫁给季禾抚做侧室，关相公立马命人捧着嫁衣来，做工不是很精细，看得出是才赶工出来的，还有些许线头。

　　关楼对此不甚在意，侧室还是正室他都不在意，王小爷却为他哭肿了眼。

　　关相公特许王小爷留在庙中，等关楼出嫁了再回府，他这几日陪着关楼诉衷肠，时常说着说着就啼哭不已。

　　季禾抚已去驿站拜访裴明举，裴明举在她离开后便进皇宫为关晴求情。

　　其实姜官家也正在两难中，那日裴明举惶恐告状，句句指明自己差一点就没了性命，又抬出裴星明威胁，姜官家一怒之下捉拿关晴。

　　事后回想起颇觉后悔，关山正在荆湖南路平叛农户闹事，她却在背后关了人家女儿，饶是太.祖遗命防备武将，也不是这么个防备法。

　　眼下正好有裴明举这个当事人求情，不多时下了道旨意，从大狱中放出关晴，只不过为了自己面子，象征性罚了些许俸禄。

　　姜官家也好奇裴明举怎会突然为关晴求情，顺道问上一嘴。

　　裴明举老实回答了，又说:“外臣原是小男子，最计较小气。关相公求我不甚有意思，我便想到几月前的荒唐事，特让关相公去求季娘子，好好出出丑，那我这气也就消了。”

　　除此之外，季禾抚和他泛舟同游之事也不留余地的钻入姜官家耳朵里。

　　姜官家这才知晓关家小郎君和她心腹大臣季敞束之女私奔一事，虽是荒唐，不过倒令她愉悦。

　　一家之中，有一个顶梁柱就够了。

　　关晴便这样从大理寺大狱出来，至于那些被罚的俸禄，她压根就没放在眼里。

　　大燕说来荒唐，上至王侯将相，下至乡绅商贾，都要比国库富有。官府财政一年不如一年，外不能筹措军费御敌，内不能维持基本官员俸禄，说一句积贫积弱亦不为过。

　　季府派人来接关楼，是在化雪那天子夜，天寒地冻，抬轿的人不住哈出白气。

　　关楼没穿嫁衣，任凭王小爷如何劝说他愣是不脱灰布僧袍。

　　季府派来的公公们欲压着他换上嫁衣，哪知他一个眼神扫过去，顿时让久经风霜的公公们愣住了。

　　那双眼睛里似乎住着积年不化的寒冰，就只一瞬，他们感受到了杀伐之气，不知是不是他母亲是将军的缘故。

　　就算是纳小爷也是讲究吉时的，错过了吉时那可不得了，公公们一咬牙，无奈下看着关楼着一身惊世骇俗的灰布僧袍坐上花轿。

　　关楼掀开轿帘望向立在廊下的王小爷，淡淡嘱咐:“你好好活着，别死了。”

　　身体随花轿摇晃，关楼紧闭双眼。身无长物的他来了，既然来了，就不打算走了。

　　季府并没有过多修饰，只是碍着季禾抚对关楼的喜欢，只在季禾抚所住的窗子上贴了几个红双喜，再多的装饰也就没了。

　　毕竟是纳小爷，还是个不安分的小爷。

　　一顶小轿趁夜色从季府后门入，候在后门的公公掀开帘子扶新小爷下轿。

　　目光触及他身上隐隐发白的灰色僧袍愣了片刻，一路跟随的公公们冲他摇头。

　　关楼默不作声将手从他身上挪开，低声问:“往哪儿走？”

　　听着清冷的声音，公公又是一愣，心里想着怎有这么放肆的小郎君，蓦地抬起撞上关楼凌厉的眼神，终是把话压在心头。

　　“请随我来。”

　　小爷，也算半个主子。
　　况且，小爷原来似乎是官家郎君。

　　一路碰到的僮儿不住指指点点，关楼仿若闲庭信步，并不在意他们话中的讽刺。

　　公公们簇拥着关楼来到属于他的小房间，与季禾抚在同一个院落。

　　将公公们赶出房间，他慢慢坐在椅子上，端了盏茶静静打量屋中摆设。

　　屋子不大，只摆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靠着墙放了个衣柜，一扇屏风将床与桌子隔开，不至于一览无遗。

　　季禾抚在正屋踌躇，她听见偏房的声响了。

　　关小郎君来了。

　　许是近乡情怯的原因，她不敢想此关楼非彼关楼那该如何是好？

　　然而他已经进门了，总不能不管他的，至少不会让他再回城外的破庙。

　　庙是什么庙，她自然知晓。

　　易弦在房中陪伴季禾抚，笑劝:“娘子不去瞧瞧心心念念的关小爷？”

　　锦瑟打趣:“看娘子脸都红了，只怕是不好意思了。”

　　“瞎说什么，娘子是会害羞的人吗？”无端靠在门边。

　　易朱笑道:“行了，再说下去娘子就恼了。”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有来有回，说话时漫不经心打量小娘子，哪知她手指不住缠绕，绷紧的神情出卖她此时的情绪。

　　季禾抚嚯得起身，低声嘟囔一声早见晚见都要见，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不是关楼她又不是活不下去。

　　整个人豁然开朗，季禾抚迈步朝偏房走去，锦瑟一干人等随之退出院落。

　　如今有了小爷，那她们身为使女就要把握分寸。

　　季禾抚推开门，瞧见低头饮茶的关楼，关楼依旧保持饮茶的姿势，眼神却落在她身上，将她动态尽收眼底。

　　不紧不慢饮完茶水，关楼不轻不重放下茶盏，嘴角微微上扬。

　　刚才季禾抚手指缠绕的小动物出卖了她，多年的小动作，一到紧张时候便会不自觉出现。

　　季禾抚走进房中关上门，灰布僧袍被他穿出了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

　　惊世骇俗之举，除了他还有谁能做得出来。

　　关楼大马金刀坐着，见她关上门松懈上身，向后一靠，搭在椅子上的手不住轻点。

　　“原来是你。”
　　“原来真的是你。”

　　季禾抚慢慢走近，嘴边挂着讥笑:“许久不见，小关爷。”

　　关楼盯着季禾抚，深幽的眸子看不出情绪:“好久不见。”

　　他是关楼。

　　她是季禾抚。

　　他们在陌生的世界相遇。

　　不过这次，你为附庸，我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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