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凤约

　　“可。”

　　雪萦回被这白月一般的肌肤晃得双目一花，他伸手接过那支寻灵蝶钗，便将视线专注于钗上。

　　一小截神木，陨铁纂刀，丹砂，千年云湘木制成的绘笔……

　　一件件传说中百闻不如一见的神物，被他从储物袋中取出。

　　他将这些物件，端端正正地放置在方形栏杆之上。

　　钟毓心如擂鼓了一阵，却是愈发看不懂他了，分明家财万贯，还要在秘境中一毛不拔。

　　即便这样，钟毓也见不得他对这些神物如此随意。

　　她是花灵石有些大手大脚，但相反，这并不代表她不识货。

　　“不如我帮你拿着这些罢，免得落下去摔了。”

　　若摔了，那可真是暴殄天物。

　　大罪过。

　　“嗯。”他轻声应了。

　　将那一小截神木削下薄薄一片来，他又以灵力将之打磨得平润光华。那神木非凡，月影重重之下，泛出浅浅淡淡的华光来。

　　甚美。

　　钟毓看得一愣，手上却去迎接那些“随意”置于栏杆之上的宝物，将它们一一拿捏在掌心，免得掉了下去，摔着了。

　　旁人的寻灵蝶、乃至市面上在卖的，可都没有如此奢侈的造法的。

　　“这钗上原本的九只蝶，亦是这般造出来的？”

　　钟毓吸一口气，却是月下的寒气。

　　“不是。”他道，“我路过下界一户人家，又恰好帮了他们一回，他们便赠予我此物。”

　　钟毓夸赞道：“若每只寻灵蝶都是你这般做出来的――钗子上头的寻灵蝶，我是一辈子也不想用了去。只想留着这钗子……”

　　她此时的本意，便只是夸奖寻灵蝶美罢了。

　　因他手中的材料本就极为珍贵，又以如此细腻的手法琢磨。

　　到时九只蝶环抱在一起，偏就他独独做了的这一只，是要出尽了风头，叫旁人只瞧得见这一只罢了。

　　那剩下八只蝶，岂不可惜了去？

　　不若趁早将其用掉，换支全新的寻灵蝶钗子。

　　嗯……

　　倒时，许是要连这钗也换了去，却是因为这钗，配不上那妙曼的蝶了。

　　雪萦回听她这样说道，终究忍不住瞥她一眼，而后又极快地收回视线。

　　“这只算作是赠你的。剩下八只，你可按照上界交易行均价来与我交换，我只与你换金银玉器、珠宝亦可。”

　　他手上正以纂刀刻纹，符纹繁复，一刀一琢磨，他却是半点儿亦不慌乱。

　　“好呀，那真是谢谢你了。”钟毓盈盈笑了。

　　月下美人，笑而生媚，美而不自知。

　　雪萦回这一次却没声儿了，只顿了顿手上不停歇的动作，力度丝毫不减。

　　钟毓见他垂眸只顾着刻纹，道：“你替我先做着罢。待出了秘境，我再付你报酬。”

　　“嗯，随你。”他应声道。

　　两人自入幻境，头一回见面，却是如此融洽。

　　比起在黑玉境那时毫无所谓的分歧、争执，可谓是好上太多。

　　雪萦回道：“拿稳些。”

　　那纂刀沾了些许丹砂，七拐八弯的红纹隐隐地呈现在神木片上，渐渐连成了完整的一副图样。

　　钟毓却是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如此夜色，如此美景……

　　“我拿得很稳，你尽可放心。”她轻声笑说道。

　　雪萦回亲手制的寻灵蝶，应当大有妙用才是。

　　可万万莫要让她失望呀。

　　他从她手中取了一些丹砂，复又在神木上描绘起来。那神木在他手中宛如乖巧的傀儡，任由他轻易一削、一剜，便成了全新的模样。

　　“可以了。”

　　直至雪萦回停下手中的动作，那神木上已满是神秘复杂的绘纹。

　　他轻轻松开手，那承载了寻灵蝶绘纹的神木便自主飞向空中。

　　神木渐渐幻化为蝴蝶。

　　那是一只像真正的神蝶的修界寻灵蝶，仅此一只，便可将钗上另八只打落到尘埃之中，甚至犹有不及。

　　翅生冰霜，翩翩遨游于月下。

　　似生于广袤天地之间，而非出自这凡俗人之手。

　　沁人心脾的寒凉香气扑面而来，钟毓止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以为你能掌冰元，应当是不惧寒冷的。”
　　雪萦回怪道。

　　钟毓这一回却是笑不出来了。

　　她本想夸奖一番这只与众不同的蝶，现如今却只得轻飘飘斥责，道：“我才是客人，我可曾对你说过要冰元的寻灵蝶？”

　　不等雪萦回说出些别的话来，钟毓倒是十分大度。

　　她抢着道：“罢了罢了。我本也未曾想你能够做多好，这一只，我便勉强收下。剩下八只，我分别要雷元、木元、土元、火元、水元，还有金元、雾元、风元的。”

　　那蝶飞了一圈归来，自发落到了钗上，与其他八只蝶抱合在一处。

　　“你既能做出冰元的寻灵蝶来，自然也能做出这些来，不必推辞了！”
　　钟毓斩钉截铁道。

　　她眉目宛如皎月，面色莹白，是那种中气十足的白和灵动十分的眼睛。

　　手中的蝶钗也是相似的月白。

　　雪萦回瞧着，却是很想将这他亲手所做的蝶钗替她簪上去。

　　“我知晓了。”

　　他应声，声调平稳。

　　钟毓不知怎么，竟从中觉察出几分乖巧来，当真是不可思议得很。

　　她微微一笑，说道：“我找你来这里，是有正事的。”

　　“你讲。”

　　“天息境既是究极天下幻阵所结，你可知……此地，是何处？”
　　钟毓半眯着眼，试图从他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寻出一丝破绽。

　　雪萦回一件一件收起钟毓手里的物件，将之收回到储物袋中，只剩了那蝶钗孤零零地留在她手中。

　　“听你所言，你知道？”

　　他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着实是赏心悦目。

　　钟毓见他眉头也不眨一下，实在是瞧不出什么来，只得放弃，道：“我自然知道，我可不是那井底之蛙。”

　　她不卖关子便是了。

　　“今上界，雪域、魔地，”钟毓娓娓说道，声似珠落玉盘，“还有一域，是为——”

　　她故意将这话讲得如同说书人一般，起起伏伏、有声有色。

　　那听书人却不给面子得很，半晌也没见儿一个响出来。

　　“还有一域，是为江川。”
　　钟毓见他垂眸神游，轻咳一声，道。

　　雪萦回仍旧不语，钟毓仰头去看他，却见他那一双眼睛里，满满写着“你接着说，我听着便是”。

　　她一时无语，意识到眼前这人虽瞧着已及弱冠许久，可实质上到底还是个十六、七岁左右的小屁孩。

　　但她钟毓就不同了。

　　她瞧着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本质上却早已二十多岁了。

　　这在凡间界，可还是个尚未婚嫁的老姑娘，指不定要被旁人怎么说道呢！

　　其实在上界，有个不大好的习俗——

　　父母双全的修士，往往二、三十多岁了，仍旧被宠得像个孩子。

　　谁还不是个父母的掌中宝呢？

　　谁叫修士难得子嗣呢？

　　这不，一得到，便要如珠似宝地宠爱着。

　　说是不大好，却也并非是绝对的坏。那些修士亦想尝得天伦之乐，可不能生生扼杀他们的快乐，虽说这样的快乐不大好。

　　试想一下，三十多岁的男修，还要扑着入其父母怀中。

　　据传闻，酌枫宗酌巾长老便是如此养孩子的。

　　结果却养出来一个纨绔废柴，修为、身法、体魄……没有一个是行的。酌巾本人虽气得欲以头抢地、悔不能当初，却始终没能够狠下心来揍其子一顿。

　　永远都是一成不变的这一句：

　　“你若下回再敢如此，我便要打断你的腿！将你从这儿逐出门去！”

　　这话，连门人都要听腻了去，还传之江川、雪域……乃至修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无怪乎他非要置那云疏虞于死地——

　　原是他嫉妒得将要疯魔了！

　　……

　　但钟毓已经没有父亲、母亲了。

　　她那疼她、爱她的父母都湮灭于上、下两界的权势倾轧之下。

　　况，她现今已二十多岁了，不能再同孩童一般将什么情绪都表露出来，不能再随意置气，何况是同这样一个不知是何处来的少年。

　　于是，钟毓一瞬间便收敛了哀垂伤心的眉目，整了整心神，肃容道：“此处便是江川。”

　　“若今夜不想谈及江川，也可。”
　　雪萦回试探道。

　　他并非榆木，他亦通晓人情世故，只是懒得去做罢了，他也有抓住眼前女子一闪而逝的神情。

　　而他自认不是个强人所难之人，总归出这幻阵亦不急于一时，亦不畏惧这秘境强行闭合。

　　何必非要今夜，谈及她伤心事呢？

　　“谈，怎能不谈？”

　　钟毓却浅笑盈盈，道：“总不能……耽误雪道友正事的。”

　　“无甚正事。”他道。

　　钟毓不理会他，道：“我们那时的江川，楼阁亭台、院落的格局与眼前所见略有相似，但这终归不能够因此，便认定这儿是江川。”

　　雪萦回这一次到时配合了许多，不再让钟毓一人唱独角戏儿，“那你是因何认定——这便是江川？”

　　“那日课堂之上的灵秀，是为江川首位江川君。”

　　钟毓试图敛去神情，做一个如同雪萦回一般面不改色之人。

　　一试过后，仍是失败了，她只得神色复杂道：“江川君一名，或也因她而存。”

　　“江萦回呢？是谁？”

　　雪萦回似乎更在意江灵秀身边的那名小奴。

　　他的这一张脸，很是得上天厚爱。

　　即便是微微蹙起眉头来，露出不解的神情，依旧是无懈可击，挑不出一处可以诟病的地方。

　　世人、谁能不爱这样一张脸呢？

　　好一个玉面郎君。

　　钟毓亦难幸免，她对这男修态度良好、容忍甚多，可不是仅仅因为这人皮子底下是个少年人。

　　须知，那小胖子修士林友亦是年岁不大。

　　若非他能够说出那番话来，钟毓是理也懒得理他，早将之在过传送阵之后便把他丢下了！

　　却听这玉面郎君提起先师。

　　钟毓垂眸道：“江萦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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