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葬月

　　梅傲雪带着五名圣侍连夜离开了梅舍，本来就很宁静的别院变得更加清静了，清静得有些冷清。
　　飘飘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卧房，腕间的五颗无量珠亮起了一颗，沉睡中的苏梅被释放了出来，重新被安置在了床上。那晚，感应到小院外突然降临的危急的那一刻，飘飘第一时间将苏梅收进了无量珠的异空间。无量珠本来是不能收藏活物的，苏梅之所以能够在无量珠中安然无恙，全赖七叶仙特殊的魂力支撑。她是在熟睡中被收进去的，而现在只需要继续睡完那一觉就自然会苏醒，而且会全然不觉时间已经流逝了一天一夜。
　　飘飘仔细地帮苏梅掩好被子，然后再次来到风起的房中，坐在他的床头，端详着酣睡中的少年。
　　“为什么老是这么不爱惜自己呢？”飘飘轻声说道，眼波流转如水，不知是难过，还是欣喜。
　　她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等着风起从昏睡中苏醒，第三次，还是第四次？不论是遭遇雪妖之后，还是血战妖族之时，都没有这一次严重——唯一可以相提并论的，是那日在湖畔初遇他的时候。她有些后怕，再次对自己的能力有些不自信。如果不是梅傲雪等人及时来援，后果真的是无法想象。那一刻，她清楚地知道风起想要做什么——没有人比她对魂力的波动更加敏感。
　　魂爆的瞬间会泄露出强大的灵魂力量，可以使魂力在短时间内发生质的飞跃，配合他那舍生忘死的绝招，说不定真的可以击杀几名飞星境。只是这么一来，他必然会死！她虽然很有可能活下来，但她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因为她救不了他。
　　魂爆不等同于自爆，基本上不可能自主的引发。为什么风起可以做到这一点？
　　飘飘再次使用了内灵感之术，来到淡青色的世界，看着天空那些依旧悲凉的裂纹，忽然间就明白了。
　　“就是这些充满了死亡气息的裂纹反倒让你拥有了拼命的资本吗？你的人生注定要活得这么惨烈吗？不，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雪的世界依然在下雪，这里的景色依然是那么的凄美。不过似乎对她已经不再如上次那般冷漠，她甚至可以感受到雪的心意。
　　“是吗？原来如此！为什么他会拥有第二个魂器，为什么他在炼器境就拥有了魂羽，这些都是你最后的眷念或者执念吗？”
　　。。。。。。
　　一夜过去，晨光渐亮。
　　“你醒了？”飘飘一夜不曾合眼，当风起刚刚睁开眼睛，她就知道了。
　　“你、一直在这里？”
　　“嗯。”
　　“累不累？”风起沉默了片刻后问道。
　　飘飘浅浅一笑，摇了摇头。
　　“那些人呢？”
　　“走了。”
　　风起还想问些什么，比如圣光城，比如圣女，却不知该从何问起。飘飘自然明白他心中的疑惑，却也没有直说，只是示意风起去洗漱。
　　两人一同走出房门，迎面撞上苏梅惊讶的目光。
　　“你们——昨晚——”小姑娘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支支吾吾的。
　　“小丫头，瞎想什么呢！快去梳洗了，今天的早餐我们去外面吃。”飘飘面露绯色，佯装生气地说道。
　　苏梅吐了吐舌头，自去打水去了。
　　由于三人昨天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这顿早餐自然都吃得特别香。吃完以后，飘飘让苏梅先行回去，而自己拉着风起到处闲逛。
　　早上的街道很是热闹。两人肩并着肩默默地走着，听着各种有趣的吆喝，穿过来来往往的人流，走过形形色色的铺子，不知不觉间来到城外的柳堤上。早春的景色很是清新，到处都是嫩黄的新绿，偶有微湿的娇红。
　　堤岸上只有稀稀疏疏的人影，显得很是清静，仿佛能够听到远处水面上薄冰碎裂的声音。来自雪原的北风，穿过水雾缭绕的冰域，来到了绿柳城外。北风化作了春风，吹面而不寒。
　　烟柳婆娑，绿水悠悠。少年英气勃发，少女婀娜生姿。
　　柳堤一直延伸到郊外，视野之内已经鲜有人影。
　　正午的时候，肚子君颇不识趣地打破了默契的沉默。两人在柳堤外的草地上生起了篝火，然后取出在冰河畔特制的冰块。冰块在火堆旁慢慢融化，渐渐露出了新鲜十足的冰水鱼。
　　风起熟练地烤着鱼，飘飘手托香腮静静地看着。这和谐的画面如同那夜，甚至雪原上的每一夜。但终究有些不同，就连烤鱼的味道也淡了几分。以前的是过程，通向着未知；现在的是结局，意味着分别。
　　第二日依然如此，清晨而出，至黄昏方归。依然没有太多的对话，除了谈及那日危机来临时，苏梅被藏在了何处，以及解释了瞬移的奥秘——无量珠被一分为二之后，两个人可以在一定距离内瞬间来到彼此的身旁。这是无量珠自身的技能，名为如影随形。
　　第三日是二月十四。两人走到了更远的郊外，返回的时候飘飘觉得累了，便伏到了风起的背上。不一会儿，下起了蒙蒙细雨。飘飘摸出一把油纸伞，遮在了两人的头顶。
　　春雨如酒，人如画。
　　即使风起一直没有动用身法，脚下的路还是在飞快的流逝着，已经可以看到远处的城墙了。
　　“小风。”
　　“嗯？”
　　“你将来打算娶个什么样的女子？”
　　“我、还没有想过这种事。”
　　“。。。。。。”

　　回到梅舍的时候，苏梅已经让人备好了宴席，外加三坛上好的竹叶青——这是前一天的晚上飘飘特地跟她说好的。
　　看着风起和苏梅各自盯着眼前的酒坛发愁，飘飘狡黠一笑。
　　“知道你们两个都不会喝酒，但今晚不喝不行，怎么也得意思意思，我先干了！”飘飘说罢，双手端起满满的一杯，豪气地一饮而尽。
　　苏梅很听飘飘的话，小心翼翼地端起酒杯，浅浅地尝了一口，立刻便呛得小脸通红，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飘飘连忙帮她拍背，然后一个劲地给她夹菜，无意间留意到风起的举动，瞬间便被吓到了——只见他屈起三指夹着酒杯、送到嘴边一干而尽，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你、你不要勉强啊！”
　　“不要紧，今晚我绝不勉强自己，只求尽兴！”风起面不改色地说道。
　　“好！”飘飘不知道两人说的勉强是不是一个意思，总之，那句“只求尽兴”，她很爱听。
　　两人你来我往，喝的好不痛快。转眼之间，便对饮了十几杯。苏梅被他们的兴致所感染，偶尔上来掺和一口。不过，喝酒对天分的要求极高，以她的情况，半杯应该便是极限。果不其然，第三口咽下没多久，苏梅便如一只小猫般伏在桌案上，一动也不动。
　　将苏梅安置好之后，飘飘和风起又坐回到桌前。
　　“你还行吗？”
　　“我还没有尽兴，你呢？”
　　“我也是。”
　　“那继续。”
　　“好。”
　　。。。。。。
　　“你怎么变得这么厉害了？上次才一杯就醉得不省人事！”
　　“我也不太清楚，或许心情不同吧。”
　　“你的心情总是那个样子，能有什么不同。我们算是——好朋友吧？”
　　“当然。”
　　“那为什么你总把心事埋在心底，不愿对我倾诉？要知道开心是可以分享的，不开心的也可以一起分担啊。”
　　“快乐可以分享，那是因为分享不会减少一分。但痛苦只会传染，不仅不会减弱半分，反而还要成倍增长。”
　　“这是什么歪理！那现在我有些心事想要找个人倾诉，你是愿意帮忙分担呢，还是愿意接受我的传染？”
　　“你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出生在一座名为瀛洲的孤岛，岛上只有母亲和我。岛上的风景很美，我的生活一直都是无忧无虑、快乐自在的。。。。。。”
　　“直到十五岁的某一天，母亲突然将我逐出了小岛。我独自一人坐在孤舟上，随风漂流，最后流落到雪原。无助，孤单，绝望。那段时间，我觉得天塌了。直到那天在温泉湖畔遇到了你。”
　　“我一直不太明白，母亲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般无情。这半年来，我想到了很多种可能，其中只有一种可以说得通。”
　　“我觉得她可能是在保护我，也许她遇到了解决不了的危机。我永远忘不了那天母亲的背影——就像一座雕像一样。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恨自己太弱小，不仅帮不了她，甚至连回去看看的能力也没有。”
　　“我帮你！”
　　“那你至少得修到锁天境才行。”
　　“我会的！”
　　“我相信你！你看，我说完之后感觉心里轻松多了。”飘飘拭去眼角的泪痕，笑着说道。
　　风起也笑了笑，举杯将饮，却不料被飘飘伸手拦住。这顿酒从酉时末一直喝到了亥时末，两人且谈且饮，不光喝空了自己面前的酒坛，就连苏梅的那一坛也瓜分了，都只剩下最后的一杯。
　　“再喝一杯你就醉了。”飘飘说道。
　　“醉了不好吗？”风起眼神朦胧地问道。
　　“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飘飘幽幽地说道。
　　“生日？那是什么？”风起白痴地问道。
　　“就是出生之日，每年的同一天。”
　　“既然每年都有，那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因为这是十六岁生日！”
　　“十六岁生日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嗯，因为人生只有一个十六岁啊。”飘飘一本正经地说道。
　　“十七岁也只有一个。”风起也一本正经地补充道。
　　“咦，你怎么越喝脑瓜越灵活？”
　　“我权当你是夸奖。”
　　“总之，今天是我的生日。而你，作为我最好的朋友，必须得送我一件礼物。知道你现在没钱，反正我也不喜欢那些俗气的东西。但我要你最珍贵的。”
　　“我最珍贵的？”
　　“就是你的回忆——你的故事，还有她。”
　　“好。”风起沉默了片刻，出乎意料地同意了。
　　正所谓一杯是醉，那是满腹心事无处诉！千杯也是醉，因为难得一次打开那紧锁的心扉！
　　“我不知道自己出生在哪里，我记忆的源头就是五岁，在那座雪峰顶端的一所学院里。里面有很多年轻的修行者，她也是其中之一，她的天赋比我高。。。。。。”
　　“我的朋友在失踪之前留下了线索，让我们发现了学院的阴谋。。。。。。”
　　“我们好不容易找到出口逃了出来，却遭到了残酷的追杀。。。。。。”
　　“就这样，为了救我，我那个朋友死了，她也死了。”
　　风起简单地讲述了那段过往，平静的外表下掩饰不住悲伤与愤怒。
　　想起那日清晨湖畔，那些纵横的剑气，飘飘心中的谜题终于得到了完整的解答。只是这个谜底如此悲伤，令她生出无限感慨。
　　“她、就是雪舞？”
　　“是啊。你怎么知道？”
　　“你在昏迷的时候，经常呼唤这个名字。”
　　“是吗。”
　　“她，拥有雪魂魂相吧？”
　　“嗯。”
　　“干杯！”
　　风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没有注意到飘飘只喝了一口。
　　“你、很喜欢她？”
　　“是。”
　　“真羡慕她。”
　　“什么？”
　　“你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天吧？”
　　“嗯。”
　　“既然这样，不如我帮你定个日子，等以后你过生日的时候，可以要回来。”
　　“你说哪天？”
　　“就八月十六吧。”
　　“为什么？”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日子，更是你重生的日子。”其实这也是风起和雪舞离别的日子，但飘飘没有说出来。
　　“很有道理，那就这样吧。”
　　“现在感觉轻松了些吗？”
　　“嗯。”
　　风起终于醉倒。
　　飘飘沉默了片刻，然后起身打算将风起扶到床上，无奈力气不够，而这里已经不是雪原，用拖的方式显然不妥。
　　“傲雪姐姐，能帮把手吗？”
　　“好的！”
　　随着屋内的空气发生轻微的振动，一道曼妙的身影凭空出现在飘飘的身旁，正是梅傲雪。原来她并未真正离开，而是一直将自己封闭在领域中，暗中保护着飘飘，就连风起也丝毫没有察觉。
　　“还有半个时辰，麻烦你们在外面等我一会儿。”
　　“好。”
　　梅傲雪走出了卧房。
　　飘飘在风起的床头静静地坐了半个时辰。七叶仙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手中，第四片青叶已经变得越发的青翠，叶面的大小已经完全等同于前面的三片——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内，飘飘居然破境了，而且还是连破两境，直接晋入了罡体上境！
　　七叶仙的宿命就是为情所困，由感而发。
　　因为不是越阶，所以这次并没有发热昏迷。但房间内还是生出了一株灵草，顶端开着一簇蓝色的五瓣小花。
　　飘飘看着这株素雅的灵草，有些惊讶，有些惆怅。
　　“莫失勿忘！没想到这次居然是你，天意吗？”
　　她挥了挥衣袖，直接将灵草变成了一丸灵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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