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葬月

　　刚刚放松的神经瞬间绷紧，风起右手魂剑使劲一挑，将慕星斜抛向缺口之内，同时左手拉着雪舞奋力后跃。重新来到石梁之上，两人的眼眸一直警惕地盯着光线晃动的缺口处。
　　缺口内缓缓走出一人，右手随意地抓着慕星斜那气息微弱的躯体。灰色的袍子套在那极不协调的身材上，被撑得圆鼓鼓的，看起来格外滑稽。但风起和雪舞两人谁也笑不出来，甚至呼吸都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沉重。
　　那位果然还是来了。
　　牛院长。
　　化羽境的超级强者。
　　罡气都未开启，魂力没有丝毫外放，周围的空气却似乎已经变得无比凝重。
　　不过，牛院长并未急着动手。笠帽微微转动，先将整个坪台上的情况扫视了一遍，再将手中的慕星斜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抬头向着石梁这边望了过来。
　　“不错嘛，这才几天没注意居然都突破了，难怪凭你二人竟能把他们五个都收拾了！连小慕也被你们搞得这么凄惨，这下好玩儿了。”牛院长说的是一团和气，没有丝毫杀意，话语中似乎对慕星斜的下场有些幸灾乐祸，对风雪二人颇有赞叹之意。“不过，殷老头那边不好交代啊。不如你二人乖乖随老夫回去，以你们的潜力，加上老夫帮你们美言几句，到时殷老头也不会把你们怎么样，说不定还会让你们接替小慕的位置。如何？”
　　说出这么一通软话，倒不是牛院长对风起和雪舞的实力有所顾忌。二人天赋再出众，毕竟还没成长起来，与他相差着两个大的阶别。这种差距可不是任何天赋的优势可以弥补的，他有绝对的把握将风雪二人击杀当场。只是这样一来未免太可惜了，且不说风起两个月不到就连破两级彻底洗去废物的名头、雪舞更是以十五之龄踏入罡体境；单是雪舞那倾城的容颜、完美的身姿就让他惦记已久。更何况，包括慕星斜在内，隐卫一下子连折五人，这么巨大的损失恰恰发生在他坐镇学院的时候。就算是他，也绝对不愿承受殷老头的怒火。但是，只要将眼前这两人捉拿回去，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只是，牛院长此刻并没有生擒二人的把握；如果换个场景或许还可以，这里却不行。石梁之下就是真正的万丈深渊，如果从这里扔下一块寒冰，在落地之前很可能就已经化成了水。如果风雪二人被他逼迫急了，只需纵身一跃，到时他连一具残缺的尸体都未必能找到。所以，他只能试着用言语先暂时稳住眼前的两人。
　　如此拙劣的谎言，就算是他自己也未免觉得没什么说服力，更何况是已经知晓学院真面目的风起和雪舞？前者以其一贯的沉默直接无视，后者因为陆晓茜的事而早已对牛院长恨之入骨，此时见对方如此一副虚伪的嘴脸，便忍不住讽道：“我说牛院长，您老一向是这么哄骗小姑娘的吗？”
　　“你——”不仅被对方戳破了伪装，而且其言语中甚至隐隐揭露了自己以前的丑陋行径，牛院长不禁恼羞成怒：“好、好个伶俐的黄毛丫头！老夫倒要看看你们有何能耐！”
　　牛院长说罢，便朝慕星斜的胸口疾点数指，原先被风起刺穿的伤口内绿光乍盛，很快便漫延至全身。随后啪的一声，慕星斜那已经如同发霉的尸体被随意地扔在一边。随着一阵轻微的滋滋声，坪台上裸露的岩层竟被腐蚀了数寸。
　　“好毒！”风雪二人本来一直警惕地盯着牛院长的一举一动，对他处理慕星斜尸体的行为很是不解，但也顾不上细想，此时不禁相顾骇然。
　　“不错，是有点毒。”牛院长的身形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不仅背后生出一对惨绿的魂羽，而且身体外围更是笼罩着一层绿色的虚影，巨大的尾屏上布满无数瘆人的眼状斑，忽隐忽现。
　　鸟魂绿孔雀！
　　绿孔雀本来是一种极为漂亮的仙禽，此刻配上牛院长那矮胖的体型，让人很是无语。
　　雪舞在第一时间再次召出雪阵，将自己和风起护在重重雪幕之中。前面战斗中的消耗实在太大，虽有数息时间的回复也无异于杯水车薪，结印完成的一瞬间，唇角再次溢出一缕鲜血。形势危急，容不得她不如此慎重。对方既是化羽境，又是鸟类魂相，首先在速度上便已不是他们所能企及；而孔雀翎的剧毒更是防不胜防。这已经是她的全力了。
　　“不亏是雪魂！区区罡体境就已经能施展出类似领域的力量！小慕他们败的着实不冤！如果你此刻已经突破到飞星境，老夫还真拿你没办法。”牛院长赞道。“不过，老夫的孔雀翎毒可不惧你的寒气。”
　　似乎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牛院长大喝一声，翠绿的魂羽急速振动，只是一瞬间便来到石梁的上空。那道飘忽的孔雀虚影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遮天蔽日的绿雾，将整座雪阵重重包围。数十道孔雀翎如同利箭般在绿雾中凝聚成型，然后嗖嗖嗖地向着雪阵之内电射而去。
　　滋滋滋。
　　十几道孔雀翎刚刚突入雪阵便被绞得粉碎，同时雪幕也出现几丝紊乱，雪舞的脸越发的苍白。然而更多的绿芒继续来到二人的身旁。

　　疾风劲草！
　　波涛如怒，斩！
　　落木萧萧，斩！
　　长风破浪，斩！
　　银霜满院，斩！
　　风卷残帘，斩！
　　逆流三千，斩！
　　。。。。。。
　　一匹匹青色的剑光不断的在雪舞四周闪耀。
　　铮铮铮，铮铮铮。
　　那是孔雀翎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

　　十息之后。雪阵中恢复了短暂的平静，唯有两道虚弱的呼吸声。
　　在绿雾的侵袭下，雪阵的范围已经缩小到原先的三分之一，并且还在快速收缩中；雪幕已然变得稀疏；雪瓣运行得很紊乱。
　　雪舞身前一丈。那道消瘦的背影挺得笔直，他的右手还是握剑的姿势，只是那淡青色的魂剑已经消失；本来已是红白相间的院服，又添上了十来个惨绿的破洞。想来在刚才那波箭雨中，为身后的她挡下了全部的攻击。是的，全部。斩不碎的，便用身体来挡。雪舞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虚弱的感觉一波胜过一波地袭来，在跌坐的一瞬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了。
　　左手握着右手，右手攥着左手，相对而立。
　　她以为自己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她的魂力已然耗尽，短时间又哪来的魂力与他交融？
　　正当她徒伤奈何的时候，温暖而坚定的魂力自她的右手涌入，如春风般连绵不绝，滋润着她本已枯竭的经脉。冰冷而柔韧的力量自她的左手涌出，汇聚到他的右手中。

　　“哼！看你们还能坚持多久！”牛院长气急败坏的声音传了进来，打断了这和谐的片刻。

　　忽觉左手一轻，雪舞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晰。
　　风起已转过身去，右手轻轻一挥，淡青色的魂剑再次出现。一道细微的青色气旋如同游龙，一枚精致的白色雪瓣犹如飞凤，两者围绕着青色的剑锋追逐、缠绕。
　　她轻轻拉了一下他的左手。
　　他停步，转身，回眸，浅笑，然后——消失在她的视野。
　　那原本漆黑的眼眸中掺杂了一抹翠绿，显示着孔雀翎的毒素已经深入灵魂。但这丝毫掩盖不了那回眸一瞥中所包含的情愫。
　　关切。
　　抱歉。
　　绝望。
　　不甘。
　　决然。
　　不舍。
　　祝愿。
　　思念。
　　别离。
　　还未别离，便已开始思念。

　　前一刻他右手魂剑的消失便暗示了破境之后恢复的魂力已然耗尽。那么，他输给自己的那股连绵不绝的魂力又是从何而来？雪舞突然明白过来。
　　“不要——”
　　“狂风怒雪——之月白四野！”
　　一道青芒自雪阵中刺入绿雾的中心，所过之处，留下一条空白的通道。
　　雪舞凄然的呼喊声自雪阵中传播开去，冲出了绿雾，牵引得云海一阵翻腾。

　　三尺青锋已有半数没入胸口——月白四野的落处似乎永远只有这一个位置。
　　牛院长惊骇不已。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已修至化羽境的自己会被一位炼器境的小辈用剑刺了个对穿！似乎那一剑刚出现在绿雾的边缘，便直接来到他的身上，让他避无可避。那一往无前的气势，令他的防御像纸一般脆弱。这可是化羽境的防御啊！
　　“好狠的一剑！嘿嘿、咳咳！幸好你不知道孔雀的命门在何处。而你，看起来也用不出第二剑了。”
　　绿雾缓缓消散。
　　没有人回应牛院长的庆幸之言。
　　风起的眼眸已经黯然无光，没有一丝的意识；魂剑再次消散，没有双翼的他开始坠落而下。
　　“结束了！”牛院长一边艰难地变换手印，一边拼命地振动魂羽，总算跌落到坪台之上。失去魂力的支持，残余的绿雾已经没有多少能量；在他的控制之下，勉强将风起那已经毫无意识的躯体向石梁外侧推开了数尺。
　　数尺之外，便是无尽的深渊。

　　箕坐于坪台之上，气息萎靡的牛院长，哪里还有半分强者的气势？缓缓取出一颗药丸，颤颤巍巍地塞入口中。微眯的双眼，一直盯着石梁上那孤独的身影，直到对方如他所料般跃下石梁，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就此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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