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葬月

　　天宫学院。
　　自那日饭堂风波之后，已过去十余日，风起再未遇到任何挑衅。每日里，白天在试炼区试招，晚上回宿舍冥想离魂。虽然辛苦，但有雪舞相伴，倒也不枯燥。
　　那慕星斜再未露面，似乎凭空消失了。
　　小虫也不见了，一零六宿舍空空如也。
　　学院的解释是，二人天赋优异，经院长特批，已提前参加了登神仪式。
　　对此，风起半信半疑。
　　一般来说，达到罡体境的学员会统一在秋试之后参加登神祭典。而提前离开的先例也不是没有，学院的说辞并没有明显的不妥之处。只是，小虫虽然比较冷酷，但朋友一场，他如果真的离开了，不可能事先一声招呼都不打。
　　自从突破之后，风起对灵魂fen身的使用越来越得心应手，灵魂fen身能走出的范围越来越大，距离炼器上境也越来越近了。整个生活区的魂焰都被他扫描过几遍，甚至他还尝试到试炼区寻找，仍然是一无所获。那团血红的魂焰再未出现。
　　“小虫可能出事了。”雪舞自进来之后，见他没有如平时一样迅速进入修炼状态，而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说破了他心中所忧之事。
　　“为何？”虽然风起自己也有所怀疑，但此时他想听听更为客观的分析。
　　“直觉。”
　　“总要有些道理。”
　　“之前晓茜学姐的事，那个院长难逃干系。这一点没错吧？”
　　这一点二人已经达成共识。陆晓茜受辱自杀那晚，风起的灵魂fen身看到一团带有双翼的魂焰从天字宿舍楼上掠下；而仅仅隔了一天，牛院长就突然出现在学院里。如果说学院里有化羽境的超级强者，那么就只有可能是两位院长。
　　“是没错，可这跟小虫失踪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觉得一个无耻下流的所谓院长，花这么多时间在学院里，他图的是什么？如果那所谓的神国真的存在，那他自己为什么要留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的人品确实很糟糕，但这也只是他个人的私德问题，不能代表学院。”
　　“那你的意思是我的怀疑很荒谬？”
　　“那个、你先别激动，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被雪舞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风起连忙解释道：“这只是一种辩证的方法。如果要尽可能地接近真实，就不能受到感情的影响，所以我必须站在与你相对的角度，把所有的可能找出来，看看能不能一一推翻。”
　　“哼，词儿还挺多的。”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锋利，又或许是听到某两个字而有所触动，雪舞的神态顿时缓和了下来。“那、我再问一个问题。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这——”风起闻言神情一滞，他不知道。确切地说，他没有五岁之前的记忆。
　　五岁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里了。那时，学院里好像还有两名教习，教导他们识字、自理以及修行入门。年幼的他，总以为这里就是自己生命的起点；懂事之后，却又被修行的问题所困扰，根本没有闲暇去思考这方面的事情。
　　雪舞看着他的神情就知道了答案。
　　“晓茜学姐曾经私下里跟我提到过，以前每隔一段时间，学院里会突然出现一批新面孔。”
　　“突然出现新面孔？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发觉？”
　　“因为我们是最后来到这里的一批人。”
　　“最后一批——听着像是有人在计划一样。”
　　“或者说是一个阴谋。”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重。二人对坐着，各自陷入了沉思。

　　“咦，这是什么？”雪舞突然指着风起的蒲团下好奇地问道。
　　“什么？”风起低头一看，只见蒲团下竟然压着一张纸条，纸条的边缘与蒲团平齐，如果不是雪舞目光敏锐而且正好坐在他的对面，根本难以发现。

　　“你的魂锁有主动解除过吗？”雪舞朝宿舍门那看了一眼，小声地问道。
　　“从来没有。”
　　学员宿舍的门本来都是厚实木板门。炼器成功的学员往往都会用魂锁之术替代木板门，隐私保护力度得到了极大的加强。要穿过魂锁屏障，只能使用本人授权的灵魂手印；当然，更高阶境界的魂力可以暴力解除这层屏障。
　　对于尚处于炼器境的风起来说，这样锁门也足够了，反正又没什么值钱之物。罡体境以下的没有能力破解他的魂锁；罡体境虽然可以强行通过，却必然会破坏魂锁、留下痕迹。
　　而此时，一零五门洞里的魂锁完好如初。

　　纸条上只有短短三句话：我走了。你必须尽快离开。东南，西南。
　　两人沉默地盯着这十几个字，内心渐渐生出些很不好的预感。
　　“确认是小虫？”半晌，雪舞打破了沉默。
　　“嗯。”
　　虽然没有署名，但只能是小虫。只是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神秘、非得这样不清不楚的？
　　“不要多想。”雪舞知道风起在担心什么，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既然确定是他所留，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尽快弄清楚他想传递什么信息。”
　　“我此刻毫无头绪，你帮帮我。”
　　“好。”看着风起第一次向自己流露出的求助的眼神，雪舞心中有些怜惜，知道他必然是猜到了什么，只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我们一起分析。”
　　“前三个字，我们暂时理解为小虫他已经离开了这里，至于是不是真的登神，先不猜测。第二句，他应该知道你距离罡体境还有一段距离，不可能参加今年的登神祭典；如果要离开，只能是通过其他途径，这样就必然会违反院规。我认为他可能发现了一些秘密，这个秘密的危险程度不低于院规的处罚。最后一句是两个方位，很可能指向了离开的途径。”
　　“什么样的秘密竟然这样危险？慕星斜的报复？就算他如今实力大涨，想要杀我也没那么容易，更何况院规不会允许他做到这样的程度。”
　　“慕星斜不足为虑，真正的危险很可能来自学院。字条应该是今天白天我们不在的时候送来的。”
　　“你是说——小虫还在学院？”
　　“不然如何解释？”
　　“可是我并没有找到他的魂焰，连相似的都没有。”魂相有可能相同，但魂焰是不会完全一样的，因为魂焰就是灵魂的投影，而每个人的灵魂都是独一无二的。
　　“我记得你说过隐卫的魂焰都是黑色的。那他们是本来就如此还是被人用某种能力改变了？”
　　风起沉默了。
　　他知道雪舞想说什么。
　　不可能有这么多相同的魂焰，那就只能是被某种力量改变了。
　　这是最坏的结果，也是最合理的解释。小虫突破到罡体境，然后“消失了”。以前的那些突破到罡体境的学员只怕也是“消失”了吧？不，他们并不是真的消失了，而是成为了隐卫。没有感情，没有自我，只能忠实地执行指令，如同傀儡。这就是所谓的登神。他们不知道什么样的能力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灵魂，但知道这种改变是不可逆的。就如同种子发霉了，你无法让它重新回到饱含生机的状态。
　　这，就是学院的秘密！也是小虫想要传达给他的警示。
　　他可能被监视着，连最后一丝自我意识也即将消逝，但他还是要警告自己的朋友，以这样的方式。
　　我走了。
　　原来是一句遗言。
　　“你没死，却说自己已经走了。便是连帮助都不需要了吗？”
　　风起的手微微颤动，攥在手心的字条碎成一缕粉屑，一股凛冽的剑意直冲窗外。
　　“得想办法尽快逃离这里了。”雪舞握着他的手，坚定地说道。

　　议事楼高处的一间暗室里，灯火通明，从外面竟看不到半点光亮。
　　一桌，一炉，一壶茶，一老一少对饮。
　　年老者，矮胖身材，不知道是不是脸上肥肉太多的缘故，眼睛显得很小。
　　年少者，脸面白净，仪表堂堂，正是消失多日的慕星斜。
　　“牛叔，小虫没问题了吧？”
　　“放心吧小慕，殷老头留下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就是让那小子吃屎喝尿他也会照做。”
　　“喂喂，喝着茶呢，您老能文雅点不？”慕星斜一口茶差点喷将出来，有点恼火的说道。
　　“呵呵，年轻人定力不够啊。”牛院长戏谑地说道：“你就这么急着处理他？”
　　“哼，谁让他这么嚣张，敢跟我作对！”
　　“嗯，反正也是迟早的事。那小子本来就是个废物魂相，只凭着那股疯狂的狠劲就突破晋入罡体境，着实有些意外，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那个废物您就不能提前处理一下？”
　　“他现在只是个炼器境，这事不太好办呐，万一殷老头怪罪下来，我可担不起。”
　　“为啥就一定要等到罡体境再用？”
　　“再好的天赋，一旦上色就再没有多大的发展空间。炼器境上色后，顶多能修炼到炼器上境，没多大用处。只有罡体境才可算作强者，运气好的话，可以修炼到罡体上境，进入真正的强者之列，对我们以后的帮助会大得多。”
　　“还罡体上境？我看他能不能晋入罡体境都是个问题。”
　　“那倒未必。上次你们在饭堂搞事的时候，我看他好像已经进入炼器中境了，不然怎么能胜过韩枫？韩枫可是实打实的炼器上境，虽说他轻敌了，但凭一个炼器初境的废物想要在正面战斗中干掉炼器上境根本不可能，魂力差距太大。你别忘了他的年纪，再怎么沉沦，作为一个十五岁的炼器中境，他的潜力依然不可限量。”
　　“那依您看，他那剑，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魂剑？”慕星斜疑惑地问道。
　　“现在还说不准，如果是罡体境就很容易确认。像小虫那样的伪剑魂，罡气只能覆盖在魂剑上而已。”
　　“算了，管他是真是假，顶多就是个炼器中境。今年的秋试，他的对手让我来安排吧，怎么也得弄几个罡体境的来招呼他才行。”
　　“嘿嘿，你小子真够阴的！”
　　“哼，敢跟我抢女人，说什么也得废了他！”慕星斜一边狠狠地说道，一边带上笠帽朝外走去。“牛叔，我出去玩玩，嘿嘿嘿。。。。。。”
　　“。。。。。。”
　　牛院长没有应声，只是朝着对方的背影眯了眯眼。那眼睛本来就显得小，这么一眯，就成了两粒黄豆。脸颊上有颗大黑痣，大黑痣上生着一根黑长毛，此刻在脸部肥肉的牵动下翘了起来，像根老鼠尾巴。
　　良久，低声喃了一句。
　　“真是个不懂得礼让长者的小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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