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小吏比花娇

　　入目的是一片黑暗，呛鼻的灰尘让岳君璧感到窒息。

　　耳边隐隐有焦躁的叫喊声。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宕机。

　　然后就是一阵猛烈刺眼的光芒，以及感觉到自己的整个身体被拖拽拉扯。她死命的想睁开眼，却觉得眼睛被糊了一层浆糊，怎么都睁不开。

　　随后，耳边的喊声越发清晰。

　　“岳大人，岳大人，你还活着吧？”

　　嗯？这是什么骚包秀逗的话，问她一个意识模糊半昏迷的人么？目前的状态来说，她肯定回答不出来。

　　断片的脑回路慢慢的被接起来。

　　她，被埋了。

　　在做扶贫工作的时候。

　　这家人是她今年的工作重点，只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独居。原本已经安排了新的住房，以及每月还有扶贫保障金，然而老人死也不搬出去，说这是老家，要是搬走了，被人贩子拐卖的儿子就再也回不来了。

　　房子塌得太突然，突然到还在说话的时候，就垮塌下来。

　　有人在按她的仁中。

　　“岳大人晕着咧，哪儿能回答你。”

　　嗓门大得让她的耳朵都快轰出血来。

　　岳君璧睁开眼，大口大口的喘气，才喘了两口，又被飞舞的灰尘呛得咳嗽不已。

　　她从汗臭味极重的怀里立起身。

　　那人见岳君璧坐起身，一个劲的咳嗽，粗壮的手掌不停的给岳君璧拍背，“岳大人，您悠着点，可别又出了差池。”

　　岳君璧觉得自己的肺都快要被拍出来，赶忙说道：“别拍，我好了。”

　　“你们看，我就说，按仁中，岳大人就能醒过来。”大嗓门跟旁边的人说。

　　岳君璧虽然还有些恍惚，但被人叫做大人，还是有些臊得慌，说道：“一直大人大人的叫我，我不敢当。”

　　“额……那叫啥。岳县令？”

　　如此陌生又熟悉的古代官职称呼，完全让岳君璧清醒过来。

　　她抬头左右张望，入目的是一片断壁残垣，三三两两的穿着古代衣服的百姓在坍塌的房屋中穿行。

　　她旁边的，是一个身材肥硕，看似十多岁的女孩。女孩同样古代着装，粗布麻衣，围着围裙，挽着袖子，梳着齐刘海，扎着未出阁姑娘时的发髻和辫子，真真面若银盘。

　　女孩身上传来阵阵酸臭的汗味儿，灰头土脸。却极为殷勤的过来扶着岳君璧。

　　望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岳君璧推脱也不是，不推脱也不是，直到一声惊斥，才把岳君璧解救。

　　“大胆刁民，别碰我家大人。”来人匆忙的下马，推开那胖姑娘，把岳君璧搀扶起来。

　　可惜虽然长得玉面玲珑，却实在是扶不住岳君璧。

　　岳君璧现在，也极为肥胖。

　　身高暂不可测，但看着自己壮硕的手指，足以让岳君璧“心中惨淡”，恐怕比身边救了她这位姑娘只胖不瘦。

　　岳君璧感激不已，却听玉面小哥哭哭啼啼的说道：“好在大人性命无忧，不然属下必定回去斩杀了那厮。”

　　这话听着杀气腾腾，玉面小哥眼中更是寒气凛凛，哪怕岳君璧才被挖出来，也觉得浑身发寒。

　　岳君璧才穿越过来，还是这样的场景，显然说多错多，何况现在的她，拥有“官身”，更不能多说，免不得露了马脚。

　　她道：“先扶我去衙门。”

　　作为县令，必定有自己的官衙。

　　大嗓门胖姑娘道：“县令，你脑袋被砸糊涂了，这不就是您的县衙。”

　　岳君璧恰好看到残垣里，露出一面尘土满满，书写了“明镜高悬”的匾额，顿觉无语。

　　玉面小哥倒是颇为维护岳君璧的体面，怒道：“刁民，怎敢如此与大人说话。”

　　大嗓门胖姑娘道：“那如何说话呀，咱们这儿的人都如此说话嘞。”

　　玉面小哥道：“乡野村民，不可教化，对一县之主，必定要恭敬尊崇，不可亵……”

　　岳君璧只觉脑仁疼，赶忙制止这位玉面小哥，说道：“先扶我去歇息片刻，我头晕。”

　　此时的岳君璧，想尽快捋清楚现在的情形，只得示弱。

　　想她岳君璧，从小爬树掏鸟，下河摸鱼，工作后上山下乡，能抗百斤米包上五楼，做木匠活儿，修线路，哪哪儿都能干，就算是个妹子，也绝不输广大男同胞。

　　此时性别“男”，却如此娇弱，好在没有熟悉的人，不然真心觉得丢人。

　　在岳君璧的要求下，她被送往衙门保存尚为良好的后厨，也就是大嗓门胖姑娘工作的地方休憩。

　　喝口水，歇息片刻，玉面小哥又把所有仆役和衙役支使出去整理坍塌的前衙门。

　　此时玉面小哥才跪在地上，眼泪流出来，划过皎洁白皙的面庞。

　　岳君璧其实觉得玉面小哥挺好看，就是……太娘了点。

　　玉面小哥声音清脆，如二八少女，抽噎着说道：“姑娘，藤萝未能护好姑娘，让姑娘受惊。”

　　岳君璧顿时惊吓不已。

　　这称呼，这姿态。

　　所以“我”，依旧是个妹子。

　　只不过略微作死，女扮男装做了个官。

　　名为藤萝，依旧是女扮男装的姑娘，看到岳君璧脸色苍白，双眼无神，一阵担惊受怕，生怕岳君璧出事，焦急的说道，

　　“姑娘，您哪里不舒服，让藤萝给您把把脉。”

　　言罢，藤萝拿起岳君璧的手腕，手指搭在上面。岳君璧如同木偶一般，任由藤萝折腾。

　　过了片刻，藤萝才松了口气，“只是受了些惊吓，脑袋有些冲撞，养十天半月便可。可惜此地贫瘠，又有金兵时常来袭，恐怕找不到安神药。”

　　“等过几日太平些，我便出城去山里寻药。”

　　岳君璧得了空隙，也缓了不少。

　　只是藤萝的话，让哪怕少有些缓神的岳君璧，心中极为酸涩。

　　“咱们条件不好，就这样吧，日子苦点也没什么。命更重要，你莫要为我出城寻药。外头恐怕更不安生。”岳君璧左想右想，只得说出这样的话，暂且安抚藤萝。

　　藤萝眼中透着喜悦，喜极而泣，“姑娘总算想通了，姑娘只要在边关待上三年，必定能回京都。”

　　“等承袭家业后，老夫人再为您安排个赘婿，生个孩子，便可金蝉脱壳，重新做为女儿身。”

　　好开心，人生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然而并不。

　　岳君璧只觉得，现在已经够糟心了，没想到，未来还有更糟心的事情等着。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厨房的门被一脚踢开，一个身材魁梧，九尺有余，穿着一身盔甲的男子，三两步走进来，抓住岳君璧的手腕往上一扯，轻而易举的把吨位极重的岳君璧从凳子上扯起来。

　　句话不说，拖着岳君璧便往外走。

　　这人手劲极大，岳君璧觉得自己的手腕快被掐断。

　　藤萝冲上前想把岳君璧“夺”回来，却被此人伸手一档，再一推，岳君璧便看到藤萝整个身体砸向旁边的杂物架。

　　“你这人怎么如此粗鲁，放开。”岳君璧就算性子再好，被这么莫名其妙的抓着跟猪一样被拖到大街上，心头也不免生气。

　　那人一把把岳君璧甩到大街上，用极为冷漠的语气说道：“你的百姓，忙碌着给你重新建衙门，你的百姓，有被抢劫的，有女儿被金兵糟蹋的，你不去安抚，你愧为大夏官。”

　　岳君璧的怒意，被瞬间浇灭。

　　“给老子爬起来，带上人，一家家的去查看，有哪些损失的，有哪些需要帮衬的。这些……用不着我来教你吧。”

　　此人言辞犀利，岳君璧此时反而极为冷静，她刚穿过来，完全不知情，便被劈头盖脸的骂。她该生气，但不能，别人却不认为她有这样的难处，作为县令，在这种情况下，必定要做好一个县令该做的事情。这是她现在的本分。

　　她道：“我知道。”

　　言罢，从地上起来，点了几个衙役，开始探查此次的损失。

　　藤萝从厨房里出来，便看到岳君璧肥壮的背影，干净利落的清点衙役。

　　她走到身穿重甲的男子跟前，抱拳道：“沈将军，我家县令必定会做好本职工作。沈将军对大人的不敬，某必定铭记于心。往后必定让将军奉还。”

　　饶是正在指挥衙役的岳君璧，听到藤萝的话，也热血沸腾，感动不已。

　　随后藤萝便跟着岳君璧一起往大街走去。

　　岳君璧对此地不熟，哪怕藤萝口中的沈将军让她去清点每家每户的情况，岳君璧也是一抹黑。不过一个县令，被一个将军如此不讲情面直接拖到大街上，恐怕也没几分真本事。

　　她道：“我对此地好像不甚熟悉，可有人知晓，该从哪户开始查看。”

　　有衙役道：“该从破墙之处开始查探，金兵从西北角进来，恐怕那里遭受的抢劫，以及伤亡的百姓更多。”

　　岳君璧让人指路。

　　一行人到西北角城墙处，越是靠近城墙，越能听到惨烈的哭声。

　　但房屋完好，只有十来户被抢劫，伤七八人，死亡一人。

　　伤亡并不重。

　　反倒是衙门被推倒，衙门附近的几户人家也被殃及。

　　衙役旁边的粮仓有烧灼的痕迹，火还没燃起来金兵便撤退。

　　岳君璧心中明了，看来金兵人数不多，目的不是抢劫杀人，恐怕只是为了推倒衙门，羞辱他们这些当官的，以及，顺带烧粮食。

　　金兵到底有多无聊，主要目的不为烧粮，只为推倒县衙而来。

　　岳君璧回到县衙前的废墟时，沈将军还在此地。

　　藤萝低声提醒道：“大人，您需要向沈将军上报。”

　　岳君璧狐疑。沈将军为武官，她为文官，哪怕这位沈将军的官职比她高，也不需要向沈将军汇报。

　　然而她反应极快，说道：“百姓损失不大，一人死亡，七人受伤。抢劫的多为金银布帛，金五两，银三十八两，布帛四匹。另有粮一百斤左右。”

　　“其中被抢劫甚多的，多为衙役附近的几户人家。”

　　“死亡者为一户男丁，如今咱们县城不富裕，只得出十斤粮，外加安葬。另受伤者，伤药费由官府出，另补贴一斤粮。损失粮者，由官府同量补贴。损失金银细软者……”

　　岳君璧顿了顿，说道：“记官府账上，待秋收后，以赋税抵扣。”

　　岳君璧一路上询问了不少关于此地的信息。

　　藤萝伴身于岳君璧左右，以往都是藤萝代为岳君璧打理官府事宜，县城的情况，藤萝也无所不知的告诉岳君璧。

　　沈临舟目光闪烁，倒是意外这个上任不到半年，此前他极为厌恶的胖子，言辞竟如此清晰，甚至连事后如何安排都一一诉说，极为妥当。

　　他的脸色稍缓，微微点头，吩咐了十个同行士兵留下帮忙清理衙门，便带着其他士兵离开县城。

　　“沈将军留步。”岳君璧突然叫住刚骑上马的沈临舟。

　　她抬起头，丝毫不惧的对视马上的沈临舟，“沈将军为边关将领，梧县地处边关，却被游散金兵破了城墙。不知沈将军这身盔甲，如何能有颜面穿在身上。”

　　沈临舟旁边的士兵大骇，从未曾想这个从京都来的，不学无术的氏族子弟，哪里来的胆量竟敢呵斥沈将军。

　　士兵扬起马，正想给岳君璧一个下马威，却被沈临舟制止。

　　沈临舟薄唇吐出话，“此次金兵绕到后方袭击梧县，是我沈临舟失职。沈临舟必定给梧县百姓一个交代。”

　　岳君璧拧眉，如此傲慢，哪里是什么交待。

　　她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沈临舟坐下缰绳，低声道：“沈将军如何做，与君璧无关，然沈将军当众羞辱君璧，君璧必定牢记在心。往后必定要将军奉还。”

　　沈临舟的居高临下，眼神如刀子落在岳君璧身上，岳君璧毫不退让。心中反倒是诧异，“威胁的语气与以往无异，胆子倒是肥了不少。”

　　岳君璧愣了一下，看来以前的“自己”，经常说这样的话。

　　“脑门被房梁砸了，开了窍，胆儿自然肥。沈将军可要当心，莫要让我抓了把柄。”

　　岳君璧放开缰绳，沈临舟一鞭子抽在马背上，骏马撒开蹄子奔腾，扬起尘土。

　　岳君璧没有避开尘土，用手在鼻翼间扇了扇，双眸不自觉的发沉。

　　沈将军什么的，她一点都不在意。不管这位沈将军是何人，为人又如何，至少身处边关，以目前来说，是同一个阵营。只要这位沈将军能守住边关便可。

　　倘若守不住……看来不可能完全守住。

　　“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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