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春

　　武林正历31年，天降瘟疫于骆家庄，初始瘟人们只当这是普通疫病，然而瘟疫所到之地染患者初期起囊包，随即恶化流脓生蛆，到最后便药石无医惨死病榻。

　　瘟疫初被人知晓时江湖一片人心惶惶，索性后有避世神医出手相助，江湖才躲过一次浩劫，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瘟疫刚歇骆家庄便遭旱灾，灾民试图让朝廷放粮赈灾无果，知府为求自保闭门不见客拒绝开仓放粮，于是骆家庄灾民所到之处一片戚戚然，夫食妇，妇杀夫之事件时常可见。

　　再几年，灾祸平，百姓安乐，同常年一般又是一个丰收年。

　　对此，有神医在此至注解:“无知者而贪，这便是一种非要在大难临头前才会展露出的一种人性。”

　　“舍己为人是圣人所为，而这世间又有几个圣人，都是些俗人罢了，所以同林鸟各自飞，易子而食，夫妇相杀，只是迟早就会到来的局面罢了。”

　　——《武林手札》

　　……

　　唐卿遥与顾无咎所至骆家庄已是黄昏时分，日色低垂，二人踩着暮色的尾巴在那处一前一后走着，便见此处民风淳朴，却没有半个歇脚的客栈，心中便明白今日得寻一处借宿住下，其他事情明日再商议。

　　二人心中各有猜想，但不欲与旁人言说，风尘仆仆行了一路，多有些疲累，便暂且寻一处路边支棱起的茶摊讨碗茶喝。

　　茶摊支在前往骆家庄的小道上，有人纵马而过便会激起尘灰滚滚，茶摊不大，里面零星有三四人在那处吃茶，里面待客的除了一个店家和一个勤快的小二便再无他人，只不过店家态度颇有些奇怪，对骆家庄的人都是笑脸相迎，对外来者却是冷淡得很。

　　“劳烦上两杯热茶，三两牛肉。”

　　顾无咎细细吩咐下去，小二闷闷答应一声，埋头便去炉子那边扇动蒲扇烧茶，炉火烧得是粗炭，却也烧得热气腾腾让小二汗流浃背一个劲地在那处使劲擦汗，店家也不做声在那处静静拨动算盘。

　　“天都快透黑了，若是再找不到住处就只能随便找个避雨处露宿在外了，掌柜的你看我与我妹妹也是第一次来骆家庄，这……人生地不熟的，可否帮我们介绍一处地方投宿一晚？”顾无咎来到店家面前便问。

　　唐卿遥倒是第一次听他喊自己妹妹，倒觉得有些稀罕，禁不住探究看了他好几眼。

　　“骆家庄一贯不收外人过夜，二人如果想要寻个住处再往前几十里明川渡有个驿站可以暂且歇会。”

　　虽说店家对外人冷淡得很，但至少面上礼节还是过得去，见二人一男一女独身在外不免也剩了些恻隐之心，出言提醒：“天黑你们二位赶夜路还是多加留意些，这处穷乡僻壤的谁知道会不会突然出现什么猛兽，到时候伤着也找不到医治的地方。”

　　“谢过掌柜的提醒，只是……”顾无咎不动声色地将一块碎银推到店家掌心，满脸无奈为难，“我妹妹自小娇养，此处出行也是为了采风，若是赶夜去那处驿站指不定要花上多久，我妹妹本就生性胆怯，怕是……”

　　店家将银两收入囊中，面色稍稍好看了些，左右看着二人面善得很也不像是个坏人，便想着留宿一晚也没事，轻咳一声开口：“上次疫病之后，人人都怀疑瘟疫是外乡人传入骆家庄的，自那以后我们这就鲜少让外人出入了，索性二位赶得巧，正好赶上我们骆家庄的大善人回来，若是前去投宿十有八九会应允的。”

　　唐卿遥疑惑：“大善人？”

　　“那大善人出自骆家庄，后来掘到一条金脉献给了朝廷某位大人，大人便在皇上那为他邀了一功，封了个县伯，善人封了爵位后并没有忘本，每次都会抽出一部分的钱用于荒年。”店家面话语无不惋惜，“只可惜那善人荒年里女儿与他们走散了，今年儿子也犯了疯病，就……就……”

　　唐卿遥追问：“就怎么了？”

　　店家自觉失言，便闭嘴不谈此事，只是继续说下午:“那位大善人名为骆闻生，就在骆家头卖烧饼摊的铺里面那条巷子的尽头，你们若是要去投诉还是趁早，一会黑灯瞎火地看不见路。”

　　小二将凉过的粗茶奉上，二人相视一眼心知肚明对方在忖度什么，只是不去言说，三口两口解决了粗茶，便往店家所说的烧饼摊。

　　二人方走了几步，顾无咎便蹲在原地，伸手拦住了唐卿遥，神情有几分古怪:“停下。”

　　“怎么了？”

　　“你没有……”顾无咎欲言又止，只是笑了笑，默默吞咽掉方才像说的话，目光不留痕迹地打量一遍周遭景致，“无事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唐卿遥被他这么一说反而有些心慌起来，只当是错觉，甩了甩头要抛之脑后，却听见顾无咎唤她。

　　“妹妹，为什么不快些跟上？”

　　他说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完全不像是在说谎，唐卿遥明白他是借方才的事调侃自己，不在意地对他挥了挥手:“是你走的太快了，你走这么快赶着去投胎？”

　　顾无咎意有所指地笑了下，话语却很值得深究。

　　“当然要走快些，再迟些走旁边那些偷听的阁下恐怕就不会让我们走了。”

　　唐卿遥心下一惊，便听见耳畔一阵簌簌风声，像有兵器破空而来，她只觉得衣袖被顾无咎扯了下，下意识回头看去，剑镞便贴着面颊划过，割开一道浅浅的血口子。

　　她后知后觉刚刚思虑过多居然没有注意到身侧有人埋伏，背后只觉得寒意骤生，一阵后怕。

　　她想倘若不是那道长拽得及时，今日怕是要折在此地了。

　　四处遮蔽物闪出三个身披甲胃的蒙面人，每人手上都拿着一弯亮澄澄的武士弯刀，隔着面上黄铜鬼面四人对视一眼，叽里咕噜说着晦涩难懂的东瀛话。

　　“……东瀛人？”顾无咎指尖摩.挲过下巴，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哼，这一切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

　　一位东瀛刺客像是笃定了什么，没有多言，收回目光便提步窜至二人身边，挥刀便斩。

　　澄凉凉的刀光临近二人，唐卿遥心中一急，下意识拽紧顾无咎手把他拽离开来，然后横扫一脚将包裹里的锈剑踢至半空，纵身接住锈剑迎面对上东瀛刺客杀招，一刀一剑重重撞在一起，“嗡”得一声震得她虎口一阵发麻。

　　她借机贴身而战，近身缠着东瀛刺客逼迫露出用刀时的破绽，然而这批人都是训练精良的杀手，一个个老谋深算，哪是这么轻易就能露出破绽的？她只好暂且拖延着他们。

　　顾无咎目光落在被她拽过的右手许久，愣神片刻后才慢吞吞将手收了回来，抬眼又见一东瀛人提刀向他斩去，他却也不急，待到东瀛刺客离他还有四五步距离才提步上千，凝足内力于指尖，伸手便点在那人额前。

　　他听见“卡啦”额骨碎裂的声音，东瀛刺客面上杀意尚未来得及退去就凝固住了，举起刀蹲在原地怒目圆瞪，却已经一动不动了。

　　他再轻轻推了下刺客的肩，那东瀛刺客便面色惨白毫无生机地直刷刷倒在地上，就像本来就只是一具尸体。

　　另一边唐卿遥和两位东瀛刺客也缠斗了许久，慢慢也明白了对方的武学套路，提剑逐一击破，两位东瀛刺客见状不妙，只觉今日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会命丧于此，双双对视了一眼后便向后逃窜而去，隐匿在黑夜当中了。

　　她擦了擦汗，平息了下因为打斗而急促起来的喘.息，回头看见那道长单膝跪在毫无生命迹象的刺客身侧，一手探入衣襟像是在翻找着什么东西。

　　“……这人？”

　　顾无咎淡淡道:“刚刚在那里突然就倒在地上了，或许这批人是死士，见受制于人便咬碎了嘴中毒丸。”

　　唐卿遥没有答话，她当然知道这道长说话半真半假不能全信，如若真是死士那剩下两个刺客也不必逃走。

　　但……这具死尸身上也并不存在刀伤，七窍流血，就像是普通暴毙而死。

　　唐卿遥扯下刺客面上鬼面，是一张陌生的脸，面上狰狞杀意还未来得及褪去就凝固了，看得她慎得慌，又把面具给这人带上了。

　　“为什么要追杀我们？”她不禁问出声来，“难道我们行踪暴露了？”

　　“……有可能武林盟的人发现了我们踪迹，接下来行事还得多加小心。”顾无咎沉吟片刻，起了身看她，“走吧，再晚些怕是连投宿都没有地方了，你应该不想要露宿在外吧？”

　　其实唐卿遥并不觉得这些人是武林盟的，即使贺璟那时背叛唐家堡手段再下作，也不像是会派出刺客来刺杀他们的人。

　　她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掠过地面尸体额前凹陷下的一小块淤青，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只是这并不像是被毒死的，而是像被一个有深厚内力的人一指震碎了额骨。

　　她抿了抿唇，目光复杂地看着顾无咎的背影，像是在忖度什么东西。

　　难道是……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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