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春

　　还没等他全然想明白这个问题，那姑娘已经心虚地缩到一边去了，全然没有刚刚理直气壮的气势，他这才渐渐回过味了，这事的确理亏不到他身上 。

　　但他也无意去责怪那姑娘，的确方才也有自己几分冒昧的的原因在里面，只心中长叹一口，叹自己遵不了义父教导，一时不察，险些又在姑娘哪里露了怯。

　　他问：“之后你当如何？”

　　“啊？”唐卿遥被他问得一愣，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那个梦就到这里结束了，我也没有从中得到什么预示。”她挠了挠发尖，余光瞥间那道士满脸沉静，像是一切皆在他掌控中，又将所有都算尽。

　　这番姿容让她无端地心中一冷，无缘无故地生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情感来，因此再生出怕意。

　　那道士见她看着自己，也偏头去看看她，那姑娘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盯着他，像是非要在他面上深究出什么对错来。

　　顾无咎不动声色的将方才不经意间露出的冷意再度敛去，再一看便又是一副笑吟吟地姿容，他望着唐卿遥，眼约浸润一泓春水，便笑说：“那你今后该如何打算？继续寻贺璟复仇？”

　　唐卿遥顿了顿，像是不太想作答，片刻后才望着顾无咎，犹豫答道：“其实我不太清楚我能不能做到……”

　　“当初是贺璟在我迷途时将我带回唐家堡的，他那时还没有入武林盟，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我一直认为自己应当嫁给的是他这般的少侠，求着爹娘将他收为义子，再想尽办法把他送入武林盟，拼尽全力地只为了讨他喜欢。”

　　“他总是笑着同我说我与他不过兄妹之情，不能僭越，我还年幼，眼界太小，若是去了中原见多了这份喜欢也会淡去……现在想起来，他这些话是多少是真心多少是假意我也分不清了，究竟是不是言不由衷我也不想要知道，他这种人连过往都可以狠下心来舍弃，我怕……我怕我做不到像他那般狠心。”

　　“我曾经养过一只猫。”顾无咎只在那处静静听着他诉说，突然开口。

　　“娇娇？”

　　“是娇娇也不是娇娇。”顾无咎淡淡笑了下，“那是一只脾气很坏的猫，捡到的时候瘸了一只腿，即使我待他再好，只要向他伸出手去就会被抓得鲜血淋漓。”

　　“但我很喜欢那只猫，即使他再怎么凶狠，也是对他掏心掏肺地好，即使一次又一次被抓得遍体鳞伤。”他继续说道，“我义父见着了只问我为什么不杀了那只猫，任由一只畜牲骑在头上耀武扬威……他那时同我说，畜牲是养不出感情的，无论你对他再好他照样会想尽办法去杀了你，就和人一样，有一种人是养不熟的，即便你待他再好，再怎么栽培他，白眼狼就是白眼狼，总会寻着机会反咬一口。”

　　他唇角笑意懒洋洋的，像是兴致阑珊又像是索然无味，连半点温度也不存留着，像风刀子般剜得人眼生疼。

　　义父说：顾无咎啊，你就是我的一条狗啊。

　　即使是狗，就要当只好狗乖狗，时时刻刻听着主人的话，倘若学坏了跑外面去当只恶犬，可是要被人扒皮抽筋的。

　　“后来呢？”唐卿遥问。

　　“后来……那只猫死了。”顾无咎顿了顿，“我为了怀念它，再养了一只叫娇娇的猫。”

　　唐卿遥只觉得他停顿得有些古怪，却也说不清是哪种古怪，倒是听了这番话有些似懂非懂的感觉

　　“在这浩大的江湖从来容不下一个纯善的人。”顾无咎这般说，“单纯往往只会让你死得更快，你可以装傻，你可以学做朝廷做派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但最忌讳的就是过于信任旁人，将后背交托给外人。”

　　“我相信你总有一日可以做到如贺璟一般狠心，因为在这江湖之上不狠心则不成活，到时候你会发现自始至终可以信任的惟有你手上的剑。”

　　唐卿遥问：“就算你是也不行吗？”

　　“就算是我也不行。”顾无咎这般答着，面上仍是一副笑吟吟地风流做派，他附在唐卿遥耳边，连吐息都是温热的，声音轻柔得让人想起情人间的耳语，“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上一刻的朋友，下一刻会不会成为敌人。”

　　“……我不懂。”唐卿遥只觉得心间一跳，不详的阴翳乌压压地弥漫在心口，她忽如其来地有些不安，只是直勾勾盯着顾无咎，下意识伸手去拽他衣袖，“至少你不会走不是吗？”

　　顾无咎弯眼笑了下：“对啊，我不会走。”

　　他这般说着，俯下身去又揉乱了那姑娘一头短发，双目铺满了温柔，像是让人一眼可以看透的模样。

　　他继续说：“贫道会一直陪于小友身侧的，直到……”

　　最后的话语轻得几乎难以听见。

　　……

　　是夜，骆家庄。

　　前往骆家庄的小径上一前一后行着两个人，前面的是位老者，身形萎缩得有些许矮小，脊背却挺拔如同青松一般，他那双精明的双眼隐藏在帷帽里很是凶狠，一道狰狞疤痕横跨半张面孔划过嘴角，以至于他看上去有些要笑不笑的奸诈模样。

　　“就是这里了。”贺璟答罢用提灯去照路，就见眼前黄土浑浑一片，四面一片寂寥，毫无人烟的模样，惟有几只干瘦寒鸦在树梢上有气无力地叫两声。

　　镇恶侯咳出一口浓痰来，伸手去拽他衣领：“你这小儿带我寻了一天一夜的路，便是这种破地方？你莫要诓我。”

　　贺璟望着他那右手早年被人砍断的拇指，面容笑意平和地很，后退几步抚平自己的衣领：“若不出意外，唐家堡前人写的手札应该就在骆家庄。”

　　“当年义父曾与我说，有先人早料后世将步入末武时期，不久必成乱世，如今魔教剑走偏锋，兴起炼尸有违天道人伦，正道一日日倾颓难以持续，先人所留武学秘籍乱世中十不存一，我如今想来或许先人对此时情况另有见解。”贺璟长叹一口，“可惜了，若是天下第一沈前辈和前任季盟主他们师徒二人没有归隐，武林盟和魔教至少尚能互相权衡，如今乱世缺英雄，当真是可叹。”

　　“那手札为何要存在这种破地方？”镇恶侯轻嗤一声，“依唐家堡堡主那老头的性子，好东西不都该自己留着吗？”

　　“当年骆家辉疫后饥荒，百姓疾苦，义母见路边有一男一女卖儿求生诉说荒年痛苦，义母见那二人女儿死于灾荒于心不忍，借故手札交于他保管，手札里记有先人武学秘法，还有一些有关钟皇之事的要点条例，做为报酬义母指点一处金脉于那人，好让那人灾年得以生存。”贺璟笑了下，神情略微有些苦涩，“但此番看来，这手札被人取走，怕是不在此处了。”

　　“那顾姓小儿屡次于朝廷作对，真以为仗着天机谷可以无法无天了。”镇恶侯冷笑一声，“只是可惜了顾惜怀那双眼睛，可真是好得不得了，上可知天意下可通人心，就是不知道被刀剜下来的时候还会不会和那时一般好看了。”

　　“镇恶侯大人息怒。”贺璟淡淡一笑，“既然先人手札已被拿走，正巧确定了一事。”

　　“哦？”

　　“千金瞳虽然知天意，但天生与钟皇相克，也唯有钟皇可以毁去千金瞳，既然那顾惜怀可以先我们一步拿走先人手札，那间接说明了阿唐就在他身边。”贺璟继续说，“此时还算早，他们应该还未出扬州，我们四面布下兵马应该还来得及追上。”

　　“你那好妹妹助纣为虐可真厉害，像极了你义父那副模样。”镇北侯冷笑一声，“只不过你之前不是说什么都不肯毁去唐家堡吗？为什么一出手反倒这般狠辣？”

　　“镇恶侯大人，人都是会变的。”贺璟温和笑着，“与其在这处说着，不如将暗中埋伏的那些虾兵蟹将先除去了，也免遭后患不是吗？”

　　他话音刚落，夜色深处便缓步有一女人走了出来，那女人撑着一把血红的伞，连一件白衣也被猩血腻成了红衫子，她像是刚食过人血一般，那张美人脸上血液热乎乎的不断淌下，一双黑沉沉的双目死气沉沉，像是在狞笑的模样。

　　她呐呐自语：“这张一定够美了……少谷主肯定会喜欢的。”

　　她这般说着咯咯笑出来，纵身用轻功隐匿在黑暗里，像是不屑于二人交手，又是一阵风声，地面涌来一阵身着甲胃的东瀛刺客，提着弯刀不断涌上前去。

　　贺璟抿唇笑了下，无不惋惜道：“本料着可以和个上了些档次的人交手，没想到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喽啰。”

　　“你小子就偷着乐吧！”镇恶侯“呵呵”冷笑一声，“那天机谷剥面女虽说实力不敌我们二人，却有一股疯劲，被她盯上的人只要生的好看，无论实力高低，无不被她用刀子把脸剥了下来，你该庆幸你生得不合她胃口。”

　　二人言语间东瀛刺客已经攻上，二人对视一眼，一个转身向前就是挥剑。

　　仅仅半刻钟，此地再度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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