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 溯洄从之介

　　欲星移没想到，寒溯问也要亲自出手，他有些犹豫：“这是墨家内部的事，你还是留在金雷村吧。”
　　寒溯问嗤笑：“你们墨家内部的事，牵涉的外人还少吗？好歹我也曾受苍离前辈指导，你们这场内斗，该停止了。”
　　欲星移拗不过，只得带她来到铁骕求衣与雁王对战处附近的高崖上，果不其然，凰后已在此观望，伺机出手，就不知她会选择帮谁了。
　　“在所有的人专注对付地门之时，引动苗疆暗流，削减老二战力，利用我们不得不牵制雁王的理由，借此拖延地门侵略的速度，不管哪方得利，你都是会笑到最后的人。是吗？”欲星移怒气爆射。
　　凰后嫣然一笑，“哈，尚不只如此。”说话同时回身，枪口对上欲星移。
　　寒溯问压抑多时的怒气轰然爆发，她宁可真刀真枪的面对彻底堕入黑暗的雁王，也不想再与这个首鼠两端的凰后周旋，竟是不管不顾的抽出蒲苇鞭直冲她而去。
　　凰后立刻抬转裂羽铳意图瞄准寒溯问，只是寒溯问身法太快，直到蒲苇鞭堪堪刺中凰后胸口，裂羽铳的枪口才对准了她的脑门。
　　双方僵持，凰后倒是不慌不忙，淡定的讨论着下面铁骕求衣和雁王的胜负。
　　“你想用铁骕求衣的生死跟我讨价还价？”寒溯问手下力度加重，凰后的胸前渗出了血迹。
　　凰后不以为意的摇头轻笑：“难怪默苍离从来就不曾考虑过收你为徒，实在是，不智啊。如果我是他，此刻一定会说，‘愚蠢的气息，我快要无法呼吸了’。”
　　寒溯问冷冷一笑：“记得这么清楚，看起来，你经常收到这样的评价。不过，若是真能让你窒息而死，我不介意做一次彻彻底底的蠢人。”她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再度逼近，势要除掉这个歹毒的恶人。
　　凰后一惊，没想到，一贯以冷静沉稳形象示人的天机阁阁主，竟是个不要命的疯子。她几乎下意识的就要扣动扳机了，关键时刻欲星移上前，沧海珍珑挑开二人，开腔道：“都住手。”
　　凰后重新恢复了优雅的姿态，“这才对嘛，老三，好好劝劝你的老朋友。毕竟，让她如此愤怒的罪魁祸首是你呀，我不过是袖手旁观，勉强算是推波助澜罢了。”
　　寒溯问怒极反笑，知道会惹怒自己还敢这么干，真当她是泥捏的吗：“好一个袖手旁观、推波助澜，既然留之无用，今日我便斩了你的双手，看你还如何推、如何助。”
　　“小寒，凰后还有用。”欲星移拦住了她。
　　“这种善变的人，你也真敢用？”寒溯问质问道。明明准备除掉凰后，此时却说她“有用”，这简直相当于反水。若对方不是欲星移，换成一个不甚了解的人，寒溯问估计要把两人一起收拾了。
　　“小姑娘，你还是太嫩了。”凰后款款转身，对着崖下开了一枪，竟截住了雁王射向铁骕求衣的子弹。
　　“老二失败了。老三，你没阻止我。”
　　“我们不安排没有退路的局，你的多变，正是我们的退路。”
　　铁骕求衣若死，对抗地门的力量不足，凰后则面临着牺牲或被地门征服的风险；而雁王一死，她一人也无法抵抗另外两名九算的合力对付，所以，维持现状，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谁也没有把握一定杀得了雁王，凰后则是一枚调节双方平衡的砝码，这便是欲星移留下她的原因。
　　凰后对着寒溯问妩媚一笑：“还是老三了解我，小姑娘，你真该跟他好好学学。”
　　寒溯问胸口剧烈的起伏，这就是所谓的决断？留着凰后，退路是有了，杀掉雁王的进路也差不多被堵死了。
　　是她太低估雁王的能力了吗？那今天演这一出又是在给谁看？只为了给凰后一点威压吗？寒溯问隐忍了很久，一鞭打向旁边的石头，炸出了潜伏在暗处的东门朝日，这才卸去处于爆发边缘的劲力。情绪慢慢平息，人也回归了理智。
　　“受教了，唯利是图，当心鸟为食亡。” 寒溯问不忿地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掉，跟这样的人多待一刻，她都觉得恶心。
　　走出几步后，突然，她脚步一顿。“对了，鞭子上有蛊毒，如果不想体验锥心蚀骨的疼痛，就管好自己的手。”
　　“你！”凰后按住伤口，似乎想确认寒溯问是不是在诈她。
　　寒溯问仿佛脑后长眼睛，洞悉了凰后的想法，当下便催动蛊毒，让她小小体验了一把。“滋味如何？不用紧张，你我不是一路人，只要不踏到我的底线，你做什么我不会干涉。”
　　凰后许久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了，就这么认下她不甘心。想要利益交换，却发现对方是个无欲则刚的人。若要用她的底限来威胁她，需要付出的代价和承担的风险太大，未免得不偿失，何况自己的性命还捏在对方手里。想来想去，似乎就此忍下才是最佳的选择。
　　寒溯问对这一结果并不意外。一个贪婪又理智的人，选择往往是唯一且可以预计的。“凰后，你知道，你和苍离前辈最大的差距在哪里吗？”
　　寒溯问淡淡的吐出八个字：“大道为公，仁者无敌。”
　　一语既罢，她的身影也消失在山头，余韵只留给真正智慧的人去回味。默苍离和凰后，一个是为万民计，另一个却是为私欲谋，这又岂止是境界上的差距。蝇营狗苟，到头来却是作茧自缚。
　　欲星移未曾想到会有此反转，愣了一下后，便随寒溯问离去，只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发泄的枪声。他没有理会，快步追上前去，发现寒溯问就等在不远处。
　　他知道自己应该给对方一个解释，一时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留下凰后自然有他的道理，九算之间猜疑与合作并存早已是常态，他非常习惯处理这种微妙的平衡，并在这种限制之下达到自己的目的。
　　可他心里也清楚，直来直去的寒溯问恐怕难以接受这种勾心斗角，他也没有立场去要求每一个人都像他一样通过妥协来谋求合作，尤其溯问还处于悲愤的情绪之下。
　　而这种情绪，一部分来源于自己的作为，更有一部分来源于他的遭遇。欲星移无颜去劝慰一个因他怒、为他怒的好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铁骕求衣的性命攸关，他出手打乱了寒溯问的预计，从自己预留的后路全身而退。而寒溯问反手也用自己的备案扭转了局面，虽然没有除掉凰后，但大大限制了她的行为，避免她今后任意摇摆，也算实现了目的。“小寒，你当真让我料想不到。”
　　“想不到我会如此阴毒吗？抱歉，让你失望了。”寒溯问带了点情绪，说话有些冲。她自嘲地哼了一声，欲星移对自己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吧。回想起来，几年前，她还是个不敢杀人的学者，这才过去多久，现在的她已经能眼睛不眨一下地跟人拼命，连下毒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也能用上了，还用的理直气壮。
　　但她一点也不后悔，单凭善良，从来就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她寒溯问一向说一不二，今日既然出手，那就必定会制住凰后，她才不管墨家这些人的弯弯绕。神蛊峰和还珠楼走了那么多次，学来的本事倒是真派上了用场。寒溯问暗中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必要的话，她不介意手段再狠毒百倍。
　　“不，你怎会这样想？”欲星移看得清楚，若不是因为寒溯问的恻隐之心，凰后怕已是个死人了。
　　“我想说的是，干脆利落，干得漂亮。”没有软肋，那就给她制造软肋，欲星移和铁骕求衣即使单打独斗对付凰后也不在话下，却因有所顾忌、少了几分决绝，硬是由着这个变数碍手碍脚。欲星移不禁喟叹，身居高位患得患失，又习惯于在暗处操纵局势，终是被这种固有思维遮了双眼。
　　“小寒，你可是在怪我？”欲星移终于挑明了话题。
　　寒溯问摇了摇头。原本她非常想要一个解释。她能明白欲星移的考量，他们只是选择不同而已，说不上谁对谁错。真正让她想不通以及感觉气愤的是，欲星移为什么不事先跟她说清楚。
　　可看到对方的神色，溯问仿佛一下子就能理解了。她突然意识到，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付诸语言，人总会在某个不特定的时候产生那种难以言说的情绪。这种状况下，靠的就是那一点默契和理解。
　　她松开手，缓缓吐了口气，轻描淡写地揭过此事：“没有，你我行事习惯不同罢了，以后做事还是要提前商量下。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不隐瞒。”
　　二人回到中原。他们离开的时候，本打算用灭却之阵为俏如来和雨音霜洗去地门的影响，却因俏如来身上血纹魔瘟的异动而不得不暂停计划。
　　鳞族太子北冥觞声称奉鳞王的命令前来协助对抗地门，欲星移敏锐的察觉他身上有伤，而伤他的人很可能来自羽国，“是老五，还是雁王。你们，太小看九算老三了。”欲星移心中有了计较。
　　寒溯问没有见过北冥觞，但感觉他客气的有些不正常，欲星移的态度恭敬却又带着一丝防备，不由得眉头一皱。待到无人之时，她向欲星移询问此事。欲星移答道：“太子，恐怕已落入对方掌控。”
　　“所以，你打算把他留在身边，名为保护，实则监控？”太子身负王命，在没有证据之前，就算是欲星移也不能阻止他参与到对战当中，但留这么一个隐患在身边恐怕不是办法。
　　“嗯，我们要趁着雁王受伤，尽快启动灭却之阵，为俏如来消除影响的同时，也把太子的问题一并解除。”
　　“欲星移，你不觉得，对方的手段太粗劣了吗？”
　　“虽然粗劣，但却有效，对方明晃晃的告诉我们身边潜伏着内奸，就是为了分散我们的精力，等待我们在忙乱中出现纰漏。他们的目标，可能是你我，可能是俏如来，可能是王骨，也可能任何一个关键的战力。既然无从防备，不如速战速决，今夜，全面备战。”
　　开阵之时，附身在苗王身上的大智慧亲自出战，众人齐齐出手，艰难的阻拦着功力超绝的苗王大智慧。而此时，北冥觞运起双拐准备在背后偷袭欲星移，寒溯问一直在留意着他，见此便调转身形向他攻来。
　　梦虬孙一脸迷惑：“看到鬼，现在到底是怎样？”
　　欲星移回答道：“太子被控制了，快开阵！”
　　寒溯问直把北冥觞逼入阵中，此时，突然感觉到背后的破风之声。
　　“小心！”欲星移挥出一剑，急忙回身来救。
　　原来是雁王，在暗处对着北冥觞射出一枪。寒溯问感觉到危险自是能够避过，但太子因为视线被挡，寒溯问这一躲，他便彻底暴露在子弹威胁之下。
　　欲星移先一步发现，不顾自身安危，将太子扑倒，堪堪躲过了子弹，却猛然意识到，“不对！”
　　此时，北冥觞胸前锦囊中的术法解开，一颗断云石直直的打在欲星移的胸口，硬是将他轰出几丈开外。
　　“原来，他们的目标，是我。”欲星移昏迷之前，终于恍然大悟，雁王早就设计好了，利用自己对太子的保护之心，布下真正的杀招。
　　眼见得少了一名重要战力，大智慧的攻势愈发无可阻挡，而雁王却在此时现身，使出羽国的镇国神功，寰宇昭空神物任化，能为尽展，凭一己之力拦下了他，直至阵中三人完全恢复。大势已定，大智慧叹了口气闪身离去。
　　“上官鸿信，你为何……”寒溯问一直以来只当他是报复世界，却想不到他前脚攻击了欲星移，后脚就帮助他们对付大智慧。
　　雁王没等她问出口就打断了她的话，“用思考代替发问吧。”
　　寒溯问倔强的盯着他：“我更喜欢用发问启迪思考。打击双方，苍离前辈的口吻……我懂了，你想做一个像前辈一样，能够掌控局势的人。”
　　“哈，局势本就在我掌控之中，不是吗？”
　　“但你终究还是不如你的师尊，你无法掌握完全力量的众人，便只得先削弱双方阵营，我说的对吗？”
　　“哈，寒阁主，想清楚再说话，激怒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我好像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对错未知，你又何必发怒呢？啊，这次我确实不该发问。”
　　寒溯问对自己这个脾气也是无奈，一生气就失控，嘴巴比脑子还快。不恰当的时候，逞口舌之利又有何用。老阁主和苍离前辈当年总说她容易受情绪影响，这么多年，还是改不掉这个毛病。
　　想到血色琉璃树下的日子，她微微摇头，苍离前辈啊，你这磨炼徒弟的手段，可真是……她敛下心神，轻轻叹了口气后郑重开口道：“上官鸿信，祝你早日，涅槃重生。”
　　雁王面色不显，眼里却闪过一丝波动：“寒阁主的讽刺和祝福，我收下了。”他转身离开，衣衫无风自动，轻笑一声，消失在众人眼前。
　　众人回去的路上，寒溯问始终紧紧握着拳，好险。还好，离尘石护心镜为他挡去了大部分的伤害，但由于距离太近，欲星移仍是被强大的冲击给震晕过去。
　　寒溯问发现雁王的目标乃是欲星移之时，立刻冲上前去查看他的状况，见护心镜仍旧完好才松了口气，七分真三分假地表现出十分的气怒。此时归于平静，她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血迹，欲星移受创的位置没有任何血迹。
　　她挡住雁王的视线，自作聪明地借题发挥，以为这样能造成欲星移重伤的假象从而蒙混过关。殊不知，一个细节早已出卖了真实的情况。雁王应该不会错过这点才是，寒溯问坐立不安地思考，难道他并没打算要欲星移的命？
　　尚贤宫，凰后嫣然一笑，“哈，老三还真是命大，寒溯问，有点意思。你接连重挫俏如来、铁骕求衣、欲星移，为何独留寒溯问全身而退？作为合作对象，你确定不帮我解决这个掣肘因素，要将我的命脉交在她的手里吗？”
　　雁王冷冷开口：“你的目的，我的计划，根本不需要多生枝节。天机阁实力强悍但不问世事，惹不得也没必要惹，这是常识。寒溯问没有你那么卑鄙，不会主动要挟你，放聪明点，保你性命无忧。或者你也可以想办法让神蛊温皇之类的高人帮你解毒，但这样低级的错误，再有一次，合作终止。”
　　天机阁主不是无脑之辈，能愤怒到对凰后下手，看来，事情出现了有意思的变化。与常欣之死有关的两个人——俏如来无碍，那就是玄狐出事了。
　　很好，雁王满意的敲着手指，既然削弱双方的目的已经达成，那留欲星移一命也无妨，至于最后是谁成为英雄，他一点也不在乎。
　　“想不到，堂堂雁王，竟然也怕了天机阁。”凰后指尖划过唇边，媚眼如丝地问道。
　　雁王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智的挑衅。终年隐藏暗处的你，真该见一见光，也许就不会说出如此愚蠢的话了。一句话，薪尽则火灭，有谁会笨到动摇自己赖以生存的根基？我说的已经足够直白，再听不懂你就可以自尽了。”
　　这世上总还是要有一些做实事的人才行。雁王勾起唇角，他对天机阁另眼相待的原因可不止于此——难得，还有这样一群人和他一样，做事只凭兴致，不论意义。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