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 溯洄从之介

　　有一群人，在这个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的武侠世界里，显得有些另类：别人的生活，是决斗报仇阴谋正义，他们则是关注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这样无聊的问题。
　　他们不主动涉入纷争，却也不惧纷争；他们重视组织，但也尊重个人。
　　他们的信条是客观，他们的立场是中立，他们的特点是冷静。他们立身靠的是自己的所知所学，这资本非钱非权非武力，若不能善加运用更是分文不值，倒也不惹忌惮更不惹觊觎。
　　于是这样一群惹不起又犯不着惹的人，就这样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了千年。这群人属于一个声名远播，但又近乎毫无存在感的组织，天机阁。
　　天机阁致力于自然运行之理，大到日升月落，沧海桑田，小到花鸟虫鱼，五脏六腑，无一不有着自己的运行规律。有人好奇，自然也有人不屑。慧眼的人能发现其中蕴藏的潜力甚至加以利用，但大部分时候，天机阁的发现总是安安静静的躺在记录本里。
　　虽然天机阁凭着自己的研究成果转化而来的资金尚可维持其日常运行，但仍需寻求当权者和财阀的支持，才能更好的开展研究。所以天机阁历任阁主的一项重要任务便是各方游学宣讲，获取助力的同时，吸引有兴趣有才能的新生力量——天机阁的传承依靠的是人，离了人，再玄妙的天机也如死物一般无二。
　　那年的寒溯问还不是天机阁的阁主，不过豆蔻年华的她正在随阁中长者各界走动，看着学着，长长处理事务的经验值，同时也有机会见识见识异域的别样风光，毕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千里之外的物候与她的故乡中原迥然不同，这让小溯问着实兴奋了一路，被阁中的师兄师姐连连嘲笑少见多怪。
　　行至东瀛，老阁主，也就是寒溯问的师父格外严肃的告诫了她一番，要小心谨慎，切勿多管闲事。只因东瀛武林正是纷乱异常，武道盛行，各流派之间为了自己的利益地盘争斗不止，无辜被牵连的百姓亦不在少数。
　　寒溯问心中暗道：“都不是什么好鸟。”对上师父关心紧张的眼神，连连承诺：“师父放心，就我这三脚猫的功夫，能自保就不错了，断然是不会理会这些江湖事的。”
　　老阁主思及溯问向来跟在长辈身边，耳濡目染之下，跟同龄人比总是少了几分活泼，多了几分老成，这才多了几许放心，有意无意地也不想再拘着她，神色渐渐缓和，与她谈起了火山顶上的皑皑白雪与山脚下的簇簇樱花。
　　一日，寒溯问一人驾着她的小马车开心的游荡，行至一片小树林，突闻一阵骚乱，是在追杀什么人。溯问慌忙藏好，欲待那些人过去之后再继续前行。好死不死，这群人非但没快速离开，反倒在此与那被追杀之人交上了手。
　　只见那被追杀之人虽然被创无数，但眼神坚毅，桀骜不屈，一身狼狈却仍不掩其夺目神采，配上他那头烈火般的红发，宛若一只斗鸡（划掉，是浴血的凤凰）。此人正是西剑流未来的军师，四天王之一的赤羽信之介。（勿怪勿怪，年轻的军师大人难免冲动，刚硬有余而思虑不足，是以用斗鸡形容。）他警觉的扫视着前来追杀的一群忍者，身疲负伤却毫无惧色。
　　对方领头的忍者威吓道：“赤羽信之介，任你修为再高，也难敌我众多忍者。今日你注定命丧于此，敬你为掩护同伴自愿殿后的义气，放下武器，我等会给你个痛快。”
　　赤羽冷冷一笑，并不理会这浅显的恫吓和诱惑之语。“若能脱身自是最好，纵使不能，也要给泪和伊织他们多争取点时间，最不济也要拉几个垫背的。”赤羽暗自忖度，握紧了手中的凤凰刃。
　　初春时节，纵使东瀛临海，空气仍是多了几分干燥。小树林里尚未吐绿的枝条以及地上的衰草枯叶，无疑是对赤羽火属功体的助力。奈何对方人多，赤羽又有伤在身，终是陷入苦战。
　　这边打的惨烈，暗处寒溯问急的跳脚，虽然火焰不至于烧到她身边，可随着遮掩物逐渐减少，马儿也愈发躁动不安。“再这样下去迟早要被发现的。”溯问一面不停安抚着受惊的小马，一面祈祷着他们赶紧打完走人。
　　但对方显然没有听到寒溯问的心声，就在她几乎准备弃马走人的时候，那边的骚动突然停了下来。溯问探出头来，惊讶的发现，那个红发的年轻人竟然干掉了所有来追杀他的人。
　　经过这番消耗，赤羽用刀强撑着地面，已是摇摇欲坠。似是察觉了暗处窥探的眼神，赤羽的目光陡然射过来，吓得寒溯问慌忙往回缩，脑子里飞速思考着对方是否发现了自己，是装死还是赶紧跑，却不想半天毫无动静。再探出头来发现，原来此人已然强弩之末，现在更是松了这口气倒下了。
　　寒溯问暗道谢天谢地，正想驱车离开，脑海里却闪过那道不屈的身影和坚毅的眼神，回头看去，见红发男子就那样倒在地上，四周还有未熄的余焰和敌人的尸体，脚步不由一顿。
　　“我就去看看他还有气没有。”溯问对着马儿信誓旦旦地来了这么一句。
　　马儿哼了一声，低下头去吃草。溯问像是得了允许一般，鬼鬼祟祟的窜了过去。一探之下发现这人尚有气息，寒溯问竟然如释重负般长长的出了口气，细看此人，发现他眉头紧绷，嘴唇也严严实实的抿在一起，那柄大刀被他牢牢攥在手中，空着的那只手也紧握成拳，整个一副备战的姿态。
　　“真是好战分子。”寒溯问腹诽。这边打斗的如此激烈，想必很快就会吸引人过来，就不知先来的会是哪一方的人了。寒溯问不敢多留，起身便要离去，脚步却像是被这缕红色系在了原地。
　　她听不懂东瀛之人的对话，但却本能的觉得这个红发之人不是奸恶之徒。心下不忍，脑海里却回响着师父的叮咛，沾上这种刀头舔血的人，天知道会给自己和阁中众人带来什么麻烦，甚至能不能有命在还不好说。可若当真不救，且不论他会不会再次落到敌人手里，单是这一身伤，若不及时处理，只怕他也会丧命。眼睁睁看着这样一个顽强不屈又充满张力的生命消逝，寒溯问怎么也狠不下心。
　　纠结半天，寒溯问一咬牙，还是把昏迷中的赤羽信之介拖上了马车。她先是拍了马儿一掌，让马车先走，自己则是留下扫除了痕迹，才纵起轻功追上。寒溯问武功不怎么样，可是轻功却是不凡，用她自己的话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又不是武林侠客，逃跑的功夫可比杀人的功夫实用多了。
　　待寻至一处安静的湖泊，溯问这才停下马车，开始给赤羽处理伤口。赤羽身前身后大小创伤不知道有多少，溯问一气之下干脆把他的上衣整个脱掉，方便自己操作。
　　她从马车的抽屉里翻出来护心的药丸喂赤羽服下，拿干净的小手帕仔仔细细地清理干净伤口，再敷上上好的创伤药。她一面处理一面气鼓鼓的念叨：“还好我在天机阁见过不少人体研究，不然别说救你，看见那堆尸体只怕就吓傻了。”
　　“给你一个大活人处理伤口，我还真有点儿不习惯，就把你当尸体好了……”
　　“哎，在家大伙儿都不让我上药包扎，说我下手太狠了。其实啊，我是见不得人受伤，血淋淋的，嘶，想想就觉得疼，一紧张，手底下就会不由自主地使劲儿。不过话说回来，长痛不如短痛，慢悠悠地不是更磨人。你也真是厉害，伤成这样还能继续打架。我尽量轻点，弄疼你了可别怪我啊。”
　　“也就是你现在昏迷着，不然我还得想办法封口，师父说，姑娘家要自爱，在阁里不拘小节也就罢了，出门在外还是要注意名声的。”
　　“我的创药效果可好了，不会留疤哦。”
　　“你知道吗，用动物皮做包裹伤口的绷带，能保持里面的湿度，有利于伤口愈合。这可是我最近的发现，就做了这么点，全给你用上了……”
　　说着说着，寒溯问突然停了下来，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变成了一个话痨。自嘲一笑，她拿起被子给赤羽盖好，去湖边认命地为他洗净染血的衣服——保持清洁，伤口才不易化脓。
　　是的，她发现自己在害怕，寒溯问从来没有跟江湖人士打过交道，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带着一个被追杀的人亡命天涯。她不知道自己救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能不能带着这个人逃过一劫，也不知道他醒来后会不会反而杀了自己灭口。
　　但她不敢回去，不想把麻烦带回天机阁。一个人看似有条不紊的处理着一切，可喋喋不休的嘴巴出卖了她内心的焦虑。第一次，她任性地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天意，也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好人不是这么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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