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旧年

　　[2003年]

　　2003年的夏天，顾笛总感觉异常难熬。
　　也不知道是真的因为天气太过炎热，还是因为心情使然。
　　顾笛高考失利，成绩出来发现居然是比所有的模拟考试都要低上好几十分，她在相当一段时间处在一个非常消沉的情绪里，朋友或是同学的聚会也一律推辞不去参加。周岚没有怪她什么，一直劝她“妈妈知道你很优秀，也很努力，高考有时候也的确是运气的事情，所以不要灰心，年轻就还有很多的可能”。
　　原先是打算复读一年，可到了最后还是作了罢，报志愿的时候，顾笛最终填了北方的一所不算太理想的学校。收到录取通知的那天，没有欣喜，只不过是安慰自己——起码还能有个学上吧。
　　同样是这个夏天，陆肖然收到了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offer，他是8月16日的航班飞加州，临走前给自己的好朋友们都打了电话告别。
　　顾笛接到陆肖然的电话的时候，刚刚看完一部朋友推荐了很久的同志片《蓝宇》的DVD。她头一次接触这样敏感的电影题材，却还是难受到不能自已，接电话的时候甚至还带着一丝隐隐绰绰的哭腔。
　　“小笛，是我，肖然。”
　　“我知道。”
　　“诶你哭过？”
　　“哦我没事，刚看了一部电影挺催泪的…”
　　“哈哈这么感性啊！对了小笛，我明天就要出发去美国了。”
　　“哦是吗……那……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你。”
　　“还有……祝你学有所成，也早点找个美女女朋友哦！”
　　“嘿，谢谢，你也是！”
　　“那你今晚早点休息…再见…”
　　“再见。”
　　顾笛挂了电话，去卫生间里狠狠地洗了一把脸，满脸沾水地抬起头来望着镜子里的映出的面庞，而后自己都分不清到底哪些是泪珠、哪些是水珠。
　　她在那一天的日记里写道——
　　“肖然就要离开了，可我除了三言两语的祝福外，竟是不知道还能够说些什么。有时候我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小的时候的很多瞬间，我、肖然、悦然，嬉笑的我们、吵闹的我们、哭泣的我们，就像一场梦境，梦醒了，人也散了。悦然不知道去了哪里，三年了，有的时候我甚至都不敢奢求她还能回到我们身边，我只求她能平安、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间。而如今，肖然也要远渡重洋去到那个陌生的国度，我觉得，我和他之间的距离也愈发的遥远，遥远到不仅仅是隔着一个偌大的太平洋，似乎还是，我与他的一整个人生。我知道，肖然学成归来后，一定是天之骄子，会成为耀眼的男人。而我呢？或许注定碌碌此生，平凡无奇。”

　　一整个暑假，原先计划好想去干的事情到最后居然是全部落了空，成日浑浑噩噩、心灰意冷、想着未来又不敢多想下去。学校是9月8日开学，最后一个星期总算有了点事情干，顾笛和妈妈忙碌着收拾即将带去学校的行李。
　　临走的最后一天傍晚，顾笛百无聊赖地坐在窗口，望着初秋黄昏天幕中微红的霞光，怔怔地发着呆。
　　电话就是在这时有点儿破坏气氛地响了起来。
　　“丫头！是我啊！”
　　听筒里传来的是陆绍阳嬉嬉笑笑的声音。
　　“嗯…绍阳哥哥，有什么事情吗？”
　　“嗨我能有什么事儿啊？你说我约你约了一个暑假你都不肯出来玩，听说你明天都要走了，想跟你见个面咯！”
　　顾笛尴尬地笑笑，“绍阳哥哥，我就是去上个学，又不是不回来，不用这么麻烦吧…”
　　“你这丫头！”陆绍阳啧啧嘴，又说：“你在房间吧？从窗户往下看！”
　　顾笛稍稍站起了身，趴在窗口向下望去，陆绍阳高挑精瘦的身影骤然映入自己的眼帘。他也看到了她，向着她夸张地挥了挥手。
　　“丫头！”他的声音又从听筒里传来，“你看我来都来了，给个面子呗！”

　　顾笛无奈，最后只好换了鞋下楼。
　　“绍阳哥哥。”她低低地喊了声。
　　“来啦？”陆绍阳转过身来，笑眯眯的。
　　顾笛点点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自顾自垂下眼睛，右脚有一搭没一搭地踢弄着水泥地上的细小砂砾。晚风带了丝清凉，缓缓地吹拂起她披在肩上的长发，在晚霞的烂漫辉光里，泛着浅浅的金红色泽，轻柔地飞舞着、飘动着。
　　陆绍阳的整颗心似乎是全然浸于这霞光中少女飘扬的发丝的淡淡清香里，嘴却快于大脑的思考，竟是不自禁地唤出了声来：“丫头……”
　　“嗯？”
　　顾笛抬起了头，几缕被微风吹乱的发丝覆在了眸前，却依旧挡不住那双明亮而氤氲的眼睛。
　　陆绍阳缓过了神，孩子般略带着羞涩地嘿嘿笑起，继而伸手挠了挠后脑些许凌乱的头发，“没事没事……”
　　他故作镇定地清清声，又道：“对了丫头，你吃饭了吗？”
　　“还没。”
　　“周老师不在家吗？”
　　“在呢，我妈正烧着晚饭呢。”
　　“嗯，今晚记得多吃点！赶明儿去了外地指不定一时半会还不适应那里口味呢！”
　　“我知道。”
　　“其实……今天本来想约你出去吃饭的，不过既然周老师都做了大餐，那就算了吧……挺遗憾你高考完了也没给你庆祝庆祝总算脱离苦海。这样吧，丫头你给个面子，等你寒假回来一起去吃顿饭好不好？”
　　顾笛苦笑，“有什么好庆祝的？高考考成这样子哪有什么心情庆祝？”
　　陆绍阳闻言轻轻拍了拍跟前小丫头瘦削又单薄的肩膀，“别灰心！丫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你想你基础这么好，又肯努力，到时候肯定随随便便就是系第一第二啊！等到考研的时候，咱绝对不费吹灰之力，什么北大清华任咱挑是不是？”
　　顾笛笑了笑，摇摇头，“你别闹了。”
　　“丫头……”
　　陆绍阳的话语，被从三楼某一敞着的窗户中传来的女声骤然打断，“小笛，你在楼下干什么呢？好上来吃饭了！”
　　顾笛仰起头来应了声：“知道了妈，马上上来！”
　　语毕又转过双眼来向着陆绍阳，“绍阳哥哥，那我就上去了啊。”
　　“好……”
　　顾笛向他挥了挥手算作道别，然后转过身去向门洞里走去。
　　“顾笛！”
　　她回过头。
　　“顾笛……我……我……”陆绍阳用力地动了动喉结，似是终于下定决心要在这一刻，说出一件深埋于悠悠旧年中、人尽皆知的‘秘密’。
　　“顾笛你知道的，我喜欢你，从很多年前就喜欢你。”

　　从顾笛的视角望去，他的面庞在愈发黯下的暮色里显得不甚明晰，她又有些近视，所以，并不知晓他此刻是以何样的神色，第一次向她道出一声“喜欢”。
　　她听见自己无奈地苦笑，正如，那一年，肖然对待她的那样。
　　“绍阳哥哥。”她说，“我以为你也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当你是与我从小相识的哥哥。”
　　他没有说话，垂眼沉默了片刻，抬头的时候却又是没心没肺的笑。
　　“我开玩笑呢！”他挠挠头发，“不过好像不怎么好笑啊！你赶紧回家吃饭吧，我…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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