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旧年

　　[2015年]

　　陆绍阳与顾笛领完结婚证后，按照原本的意思，是想尽早给把婚礼办了。可未曾想人算不如天算，就在领证的二十四天后，陆绍阳接到了一纸调令。
　　由于他多次参与重要行动，刑侦能力突出、体能强健、吃苦耐劳，恰逢市局刑侦支队出现人员缺口，便点名向J区分局要人。
　　上头一句话，底下怎么着也得响应。分局领导再舍不得放人，也还是立刻找陆绍阳谈话，说了调他去市局的事情。
　　如果仅仅作为一名刑警，这事对于陆绍阳来说，自然是一个莫大的光荣。毕竟市局的平台更高，有机会接触到更多更复杂的刑事案件，更有机会结识更多省市、乃至于全国的业界大牛，这实在是令陆绍阳无比向往。然而最初的兴奋劲过后，他忽然想起自己是个领证不足月余的“新郎官”，家里有个新婚的姑娘，每日心心念念地等待着他的归去。而一旦进入市局刑侦支队，意味着更辛劳、更凶险的奔波，他可能一时间无法照顾到家庭的种种。

　　因而那天晚上回到家，他难免心事重重。
　　顾笛原本以为他只是太累，为他倒了一杯蜂蜜水，同他一起走至沙发前坐下。
　　“怎么了？感觉很累的样子。”顾笛有些担忧。
　　陆绍阳摇摇头，扯了个笑出来：“倒不是累，就是今天有个事，得跟你商量。”
　　“你说，我听着呢。”
　　“我们上头，就是市局的刑侦支队，今天点名要调我过去。”
　　“那你想去吗？”
　　陆绍阳沉默片刻，呼了口气，诚实地点了头，“丫头，你知道我肯定不会跟你说谎。从一个刑警的角度，我当然很想去，你说是实现个人价值也好、为了未来的机遇也好，或者冠冕堂皇一些，说有更多机会为社会做贡献，总之……的确挺想去的。”
　　顾笛不动声色，指了指茶几上的水杯，轻声道：“你先把水喝了，别放凉了。”
　　陆绍阳咧起嘴笑，“还是老婆对我最好！”
　　“其实你知道吗，两年前听说你终于找到悦然的时候，我当时想，这下陆绍阳总算可以消停消停不那么拼命了。”顾笛垂眸轻叹了声，“本来我以为，你考警校、当刑警、那么拼命，归根到底也就是吊着口气要找到悦然。可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或者说不全是这样。”
　　陆绍阳付之一笑：“实话说，最开始的确就是这么个目的。我十几二十岁那会儿，谈不上什么心怀家国这种话的，哎其实现在也谈不上。但怎么说呢，虽然刑警这个职业有时想想也挺操蛋的，但更多时候还是让人，很有价值感。所以在这个职位上待的久了，越发觉得自己离不开，不是说觉得缺了自己整个刑警队要垮，只是自己越发能理解职责这个词语的意思。”他言罢，兀自苦笑声，声音黯了些，“这种工作，总要有人来做，既然这样，我很希望自己能成为这个队伍里的一份子。我经历过家人的重大变故，自己体会过那种恨和绝望，所以很希望自己能努力做些什么，让这种事情少一些。”
　　顾笛思忖半晌，缓缓地开了口：“我读大学的时候，最喜欢的一首诗是舒婷的《致橡树》，直到今天我都能倒背如流。里面有一句话：‘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二十岁第一次读到这句，我想，天哪，我想要的爱情就是这样。现在十年过去了，我觉得我很庆幸两件事。第一，我终于有了能分享这首诗的对象；第二，我对爱情的认知，十年如一日，没有改变。”
　　她抬眸轻笑，继续道：“陆绍阳，我绝对不会是你追求理想与前途中的障碍，你的决定，只要我也认为是合理的、是有价值的，那我不管千难万难也一定会尽力支持你。但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得记住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拼搏是不可少的，但拼命、或者无谓的牺牲，我不想看到，你明白吗？”
　　陆绍阳凝视着她，良久，直到顾笛被他望得生生湿润了眼，他伸手为她拭了拭眼眶，这才在唇角浮现出一个真实而和煦的笑意。
　　“顾老师，学生我想谈两点感受。”他说着伸手比了个“二”。
　　顾笛被他一逗，扑哧一声忍俊不禁：“陆同学请讲。”
　　“第一点，我非常非常感动，顾老师一席话实在让我如沐春风，我觉得我真的三生有幸，娶了个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顾笛盈着笑往他怀里依：“那第二点呢？”
　　“第二点……第二点就是，听你们学文科的说话，确实挺费劲的……”
　　……
　　“哎顾老师别激动，息怒息怒！哎我就是实话实说嘛，同一个意思放着我们说，就四字：批准，去干！”
　　……
　　“哎哎哎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别动手！你夫君最宝贵一张帅脸毁不得！好了嘛，小的学识浅薄，顾老师以后多多提携不就行吗？您息怒，息怒！”

　　2015年十月下旬，陆绍阳正式调入了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一大队。一大队，亦是市局的重案大队。
　　调走前的最后一晚，J区分局的一群大小伙子在分局旁一家夜宵大排档为陆绍阳送行。陆绍阳平时人缘不错，大家喝了些酒，一齐嬉笑着调侃他“苟富贵，勿相忘”。毕竟说穿了，J区分局离市局也就是几条街的直线距离，一群二三十岁的男人，哭哭啼啼的实在没多大必要。只有尹浩，大概是因为一路被陆绍阳带上来的，感情上不一般，这会儿喝了些酒便眼眶泛红，惹得陆绍阳一阵唏嘘，笑骂你小子怎么跟送丧似的。
　　尹浩当时没说话，只是抹了眼起身敬酒。直到一群人散了，他悄摸摸跑到自己师父身边，郑重其事地敬了个礼：“师父，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提携！”
　　陆绍阳一怔，心里头也微微地泛起些离愁别绪，他轻笑声，拍了拍徒弟的肩膀：“谈不上，倒是难为你小子跟我后头遭了不少罪。以后多保重，性子稳重些，之前在瑞丽的那种事，别再发生了！”
　　尹浩被他说的又是心头一酸，哑着嗓子叫魂似的唤了声：“师父……”
　　“别这样别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从此天南海北山高水阔了呢！说出来总共就隔几公里，笑不笑话？有问题了随时联系，你小子潜力大着呢，好好的别给我丢脸，知道没？”
　　尹浩闻言终于笑了，很快却又略带忧心地低声道：“师父也要保重，市局那边接触的案子比咱们现在的复杂很多，也危险很多，你跟家里人都要好好的保重！”说到这里，尹浩又忽然想起什么，眉眼再次舒展开，“还有，咱这么多兄弟还等着喝师父你的喜酒呢！”
　　陆绍阳笑着一扬手：“这好说！到时候啊，别的保证不了，酒管够！”

　　陆绍阳一进入市局，迎面就来了个重案，上头的领导要求市局刑侦大队组成专案组，重新调查一个尘封八年的制枪案件，原因是相邻几市以及N城下属的G县最近均出现了规格极为相似的私造枪支，警方认定八年前于N城潜逃的犯罪团伙如今重新在N城周边活跃。
　　由于这案件性质特殊，在调查破获期间，一切都是绝对保密的。于是这对于顾笛来说，再次意味着陆绍阳人间蒸发数日。
　　其实起先她倒没想太多，毕竟跟陆绍阳认识又不是一年两年了，他之前在分局的时候也执行过不少任务，顾笛知道大多数刑事案件其实并没由想象的那么危险可怕。
　　然而两个月后的某天，她在网上看到了这样的一条新闻：“近日，我市警方破获了一起重大枪支私造案件。据悉，八年前‘3.20’重大私造枪支案亦出自同一批犯罪嫌疑人之手。……本次案件，共造成四名刑警受伤，其中一人重伤。”
　　顾笛看到这里，直觉告诉她，陆绍阳正是参与了这个案件。
　　新闻底下的评论区，网友在热议，一部分在谴责这些亡命之徒的犯罪行为，更多的评论则是在说：盛世之下，总有人在负重前行，向守护我们的警察致敬！
　　顾笛只发觉自己的末梢循环怕是已经失去了功用，坐在明明很温暖的办公室里，却手脚凉如寒冰。好在当天下午，她就接到了陆绍阳的电话，说晚上会接她一起回家。
　　她那天没有多问，知道问了他也不会将真实的情况告知于她。她想做以及能做的，也只是珍惜这难得的相聚，伸出双臂拥抱他，紧一点，再紧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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