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城旧年

　　[2012年]

　　2012年4月21日。
　　顾笛27岁生日这天，她在凌晨的睡梦里梦到了母亲，还有一个身影模糊的男人，她想，那应该就是自己早已无从记起的爸爸了。
　　周岚微笑着告诉她：“我找到你爸爸了，妈妈在这里过得很好。”
　　她还说：“小笛，我们很抱歉，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祝你生日快乐了。”
　　顾笛摇了摇头，说：“妈妈，不用抱歉，能在梦里见到你和爸爸，我就已经很开心了。你们放心，我会好好的。”
　　周岚闻言笑得慈祥：“我真的欣慰，我的宝贝女儿长大了。”

　　顾笛从梦境中醒来时，发觉自己的眼角到底还是湿的。
　　她坐起身，看到放在床头的自己五年前同妈妈在亚龙湾拍的合照，碧海蓝天下，周岚拥着自己，笑得那般幸福快乐。
　　顾笛静静地看了很久，直到一丝微风从半开着的窗户拂进三两片艳色的花瓣，正落在她的肩头，她这才回了神轻轻笑起来，忽的意识到——原来春色已然如此旖旎而深深。

　　原来顾笛以为，自己这个生日会平静无澜地过去，可没想到这天上午上完第二节课后，自己班上的一个女学生突然犯起了严重的过敏，班长急匆匆地跑到办公室找她，气喘吁吁的：“顾……顾老师……杨欣童突然起了好多疹子，还说自己呼吸不上来！感觉都要晕过去了！”
　　顾笛闻讯赶忙将孩子带到医院急诊，打电话给孩子父母却得知都在外地出差赶不回来，家里的奶奶又行动不便没法来医院。顾笛又无奈又紧张，只好给年级主任请了假在医院陪着孩子挂水。
　　好在送医即时，小姑娘输了半天的药水后便也没了什么大大的问题，眼看着到了傍晚，顾笛准备打车送孩子回家。当时正值晚高峰，出租车不好打，她正有些焦躁，手机就在这时响了起来。
　　“喂，丫头，你在哪儿呢？”
　　那头是陆绍阳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心情不错。
　　街头车水马龙的喧嚣使得顾笛的耳畔一片聒噪，于是下意识地提高了自己的音量：“是绍阳哥哥啊，我陪学生在医院看病，正准备打车送她回家呢！”
　　“怪不得，我下班去学校没找到你。”
　　“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你今天生日啊！”他在那头笑了笑，“傻瓜！”
　　她被他亲昵的笑骂弄的微微怔住，过了几秒钟才愣愣开了口：“哦……哦我今天都忙忘了。”
　　“你们打到车了吗？”他说：“没打到的话我来接你们。”
　　顾笛看了眼身边还有些虚弱的孩子，点了头向着电话道：“那麻烦你了绍阳哥哥，孩子还不太舒服，也不好再带着她在路口等了，我们就站在人民医院的西大门这里。”
　　“好，我抄近路过来，一刻钟就能到。”

　　车子抵达孩子家楼下时，小姑娘的精神已经好了不少。顾笛还是不放心，硬是将她送上楼，又跟孩子奶奶叮嘱了要吃的药，这才准备离开。
　　小姑娘这时叫住了顾笛，尽管脸色不太好，笑容却还是甜甜的：“顾老师，今天谢谢您还有您那个……”她说着指了指楼下的方向：“那个警察叔叔长得真帅！是顾老师的男朋友吗？”
　　十四岁少女纯真的笑颜，忽的让顾笛一阵羞赧，一时间竟是红了面颊，佯装着不悦的样子：“小丫头好好学习！”
　　小姑娘古灵精怪，吐了舌头咯咯笑：“真羡慕顾老师！就算2012世界末日真的来了，您也不用怕了呢！”

　　顾笛走出楼洞，夕阳的余晖正以一个绝佳的角度映照在楼宇间的院子里，陆绍阳开着车窗坐在驾驶座上，一半的面庞浸润在一片烂漫而柔和的辉光里，像极了她少女时代曾看过的那些本言情小说里所描写的男主角那般。
　　她竟是在那么个瞬间平白生了份痴傻，直到陆绍阳出声唤了她，这才清醒过来，向着他赧然地笑了下。
　　“你发什么呆呢？”陆绍阳臭屁地扬起下巴：“怎么着？是不是被你绍阳哥哥帅到了？”
　　顾笛笑：“你就自恋去吧！”说着忽的想起什么，向着小区外公交站的方向比划了下：“这边到我家单行道太多，车不好开，绍阳哥哥你就不用送我了，我坐公交车就好。今天又麻烦你了！”
　　陆绍阳佯作委屈状地眨巴了两下眼睛：“今天小的都说了是陪小主您过生日的，结果小主这么拒绝小的，我的小心脏可真的拔凉拔凉的呀！”
　　顾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犹豫了小半晌还是走上前上了车：“真是服了你了！都快三十的人了幼稚起来还真要人命！”她停顿了会儿，又说：“谢谢你绍阳哥哥，真的。”
　　一路上两人商议着去哪里吃饭，半天也没个定论，最后陆绍阳提议说：“要不咱买点菜去你家？上次不是说好要教你做菜来着吗？就今天怎样？”
　　顾笛下意识的便点了头说好，等到她反应过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今为何会对陆绍阳完全没了任何的疏离感。而待到这片刻的诧异与不解消散开去，她发觉自己，竟是由衷而真实地感到快乐。
　　他们去了顾笛家附近的菜市场，两人一前一后走，陆绍阳双手拎满了塑料袋子，顾笛过意不去硬是抢了几个过来自己拎着，一路听他唠叨着如何挑选食材，偶尔还会和卖家砍几下价钱。在旁人看来，倒是像极了一对操持着柴米油盐的平凡情侣。

　　顾笛之前也不时帮着母亲打下手，洗菜切菜都做得不错，就是特别害怕下锅时飞溅的热油，一听到噼里啪啦的炸响声，便一股脑往陆绍阳身后躲，一边皱着眉小声嘟囔：“哎呦吓死人了都！真心做不来！”
　　陆绍阳打趣她：“诶诶诶，可别半途而废啊！说好的贤妻良母呢！”
　　顾笛懊恼地拍拍脑袋：“我估计我真不是那块料了！”
　　“男人可都喜欢贤妻良母啊，以后没人要你怎么办？”
　　顾笛嘴一横：“总有人要！”
　　话一出口，两人不约而同地怔住。陆绍阳先反应了过来，笑了笑说：“好啦不开玩笑了，认真的。咱还是好好学，做惯了就不会觉得害怕了，慢慢来。”

　　那天，顾笛在陆绍阳的帮助下做了三道菜，然而依旧是色香味俱不足。她不免有些许灰心，吃了两口便也没怎么再动，问陆绍阳要不要她去把这些倒了再叫两份外卖上楼。陆绍阳倒是兴致不减，嬉皮笑脸地吃了很多，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开了口：“新手做成这样已经不容易了！我跟你说我之前学做菜的时候三天两头就把厨房弄的一屋子焦糊味，锅都被我糟蹋了好几个呢！你瞧我现在不是手艺不错嘛！”
　　顾笛垂眉轻笑：“也是，慢慢来吧。”
　　陆绍阳抬起眼来望着她：“对了，你今天还没许愿呢！”说着有些懊恼地挠挠头：“主要怪我，今天有点忙，没来得及去买蛋糕！”
　　顾笛笑道：“不用不用，多大人了还吃蛋糕许愿哪？况且你说，我现在也慢慢从我妈去世这事儿走出来了，各方面都挺好的，其实也不知道还能许什么愿。”
　　陆绍阳没有说话，呲溜溜喝着碗里的汤，他喝得很快，喉结上下一动一动，似乎是在极力掩饰着莫名的躁动。待他喝完最后一滴汤水，这才抬起头来看她，问：“你不想把自己赶紧嫁出去吗？”
　　顾笛愣怔了一下，而后浅笑不语。
　　“你说这样好吗？”他深深吸了口气：“三十岁……你三十岁如果还还找不到可以托付终生的人，我们就在一起吧，好不好？”
　　……
　　“你不回答的话，我可就当你默认了啊！”

　　那天，她沉静地吃完了碗里所有的饭，比往常吃的都要多。
　　同样，她沉静地默认了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一年又一年漫长的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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