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劫

　　三

　　那年的桃花开的很早。十年前的母亲，也远比现在美丽而妖娆。
　　依风阁下，琴声悠扬。
　　我的母亲，弹了一手好琴。但她很少在人前弹琴，只偶尔，在月明风轻的夜里，独自一人坐在湖边，十指轻捻漫弹。琴弦声动处，荡起一湖的清波。
　　而此刻，她却在满天飞舞的桃花里演奏着一曲曲动人乐章。
　　那个男人巍然不动，就那么静静的负着手站在依风阁下，听母亲弹琴。春风轻扬起他的衣角，隔了层层错落的桃花，我看见他眉间隐现的那一抹微笑。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他就是母亲九年来恨入骨髓却又念念不忘的人，但我喜欢他，喜欢他修长的紧扣着剑柄的手指，苍白但又棱角分明的面庞，还有眼底肆意流泻的杀气中透出的那一缕温暖的笑意。
　　他微笑着，叫我：清清。
　　清清，清清。
　　这个名字让我有种莫名的感觉。打从记事，就没有人给予我一个亲切的乳名或者昵称什么的，下人们叫我大小姐，母亲和婆婆则叫我忘情。我的名字就叫忘情，欧阳忘情。母亲说，情之一字害人匪浅，她不希望我重蹈她的覆辙，所以给我取名叫做忘情，让我忘情绝爱，从此快快乐乐。其实我知道，会取这个名字，除了让我忘情，更多的，是她自己，要忘记那段感情。
　　然而，这个笑容温暖淡漠的男人却叫我：清清。
　　我想，或者就是那一刻，我把他淡然的微笑，镌刻在了记忆深处，从此永不磨灭。
　　我想我该说一下我的身世，或者说是该说一下我父母亲的事情。
　　他们之间的恩怨，我并不十分的清楚。母亲那边的版本是：她爱上了我的父亲，并为他不惜离家私奔，甚至因此而气死了我的外公。可他却为了江湖名利武林道义而负心弃她远去，令她伤心欲绝。于是母亲隐逸山林自成一派并潜心研究武学毒术对前来挑衅的江湖人士从不手软。
　　可是，很多年后的一个夜晚，卫落尘对我述说的却是：欧阳蝶舞抛夫携女远走他乡，师傅辗转煎熬，拚搏了十年，终于成了江湖一流剑客，可寻到妻女的他，却死在了他最爱的那个女人手中。
　　当然，说这话时，他并不知道，我，就是当事人。
　　两者仿佛皆不可信。我去问婆婆，婆婆没有答案给我，只是长叹一声：哎……

　　四

　　桃花开始凋落的时候，男人坐在了母亲的面前。
　　他们都不说话，就那么坐着，久久久久的坐着。婆婆端来茶水早就冷了，却不见有人来拿走换上新的。
　　终于，母亲端起了茶杯。
　　他的眉微皱了一下，又舒展开来。
　　看来你真的恨我。他说。伸手接了母亲手里的杯子，这下我看清了，杯中的茶，并不是待客的香茗，而是母亲一生中最得意的作品--天香茶。那茶汤不是正常的青碧颜色，而是似鲜血般妖艳诡异之极的殷红。我知道，这天香茶，是天下最毒的毒药，无论是谁，沾之则亡。
　　我想他应该不会轻易喝下的，可抬眼，却见他仰首间便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或者他真的不该这么干脆这么绝决的，只一仰首，便注定了无法更改的结果。天香茶没有解药。此时，母亲便是后悔，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桃花纷落。
　　他倒下的时候，我听见母亲说：啸，我不想，但我……
　　他握了母亲的手，轻轻的笑：蝶舞，我是爱你的。
　　话音绝处，树上的最后一朵桃花，落了。
　　我看见我母亲得意的笑，她终于杀掉了这个她等了十年的负心男人。但那笑容里却掺杂了许多我看不懂的东西，把她那绝世的容颜，扭曲的不成样子。直到很久以后的某个夜晚，我才突然明白，知道了那种东西，叫做绝望。
　　我听到她的哭声，从呜咽到嚎啕，进而撕心裂肺，久久不绝。
　　后来，她把他葬在桃林深处。再后来，她告诉我：这个人，就是你的父亲，他的名字，叫做蓝程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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