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中，有花盛开

　　白简签完一批书，抬起头时，签售会场已经不见了江书篱的身影。
　　她想给江书篱打电话，但是工作人员已宣布下一轮签书开始，她只能作罢。

　　天雅咖啡厅。
　　宋锦城抿了一口咖啡，看着对面的人搅动着刚端上来的热牛奶。
　　“江师妹还是只喜欢喝热牛奶。”
　　江书篱看了眼他，“咖啡伤身。”
　　宋锦城温和一笑，“还真是医生的回答。”
　　江书篱不置可否，以前，她大学学医，课程压力大，经常睡眠时间不足，热牛奶有助于睡眠，也有助于温养身体，她每晚都会喝一杯热牛奶，即便睡不了多久，她的身体不会垮得太快。
　　后来，一个人到了临城市第一人民医院工作，她在医院经常加班，这个习惯就这么被保留下来。
　　江书篱想，她只要一天还是医生，她可能就戒不掉这个习惯。

　　“江师妹还喜欢看小说？”
　　江书篱知道他是指在小说签售会上看到她的事，“是我朋友的签售会，我去捧场，不过，她的小说我都看。”
　　她无意深谈，抿了一口热牛奶，转开话题，聊起其他。
　　宋锦城从以前就见识广博，言谈风趣，经历社会的洗礼，他变得更加进退有度，风度翩翩。
　　江书篱看着他被窗外阳光照亮的半张脸，想起，宋锦城大学时，好像还是法学系的系草，那时候追他的女生很多。
　　江书篱的室友是计算机系的，最喜欢扒校园各种论坛榜单表白墙，拿室友的话说，宋锦城是表白墙上的常客。

　　“上次同学聚会，我听说，江师妹在大四的时候申请了去当战地实习医生？”
　　说起人气，江书篱在大学时，一点也不比宋锦城差，只不过她一向深居简出，没有宋锦城那么引人注目。
　　宋锦城道，“战地医生那么危险，为什么不选个市区的医院？”
　　江书篱是医学系的高材生，还没毕业就被保送硕博连读，以她的资历，去任何一个医院实习，都是可以的。

　　江书篱敛下眼，手不自觉拿去搅拌匙搅拌牛奶。
　　她久久没有说话，宋锦城抓住她搅拌的手，“再搅拌下去，牛奶就冷了，喝冷牛奶也不见得对身体多好。”
　　江书篱回神，抽回手，“抱歉。”

　　这时，宋锦城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听之后，对江书篱道，“我要找的人快要回来了，江师妹要一起回去吗？”
　　江书篱这才想起，宋锦城来的方向好像是临城派出所，律师一般在提取案件证据或者书面材料证明，需要到派出所请求协助，江书篱猜，宋锦城可能又接了什么案子。
　　她说道，“师兄先走吧，我一会儿再回去。”
　　宋锦城叫来服务生买了单，离开咖啡厅。
　　江书篱看着黑色的奥迪消失在街头，坐了一会儿，也起身离去。

　　快到下午五点了，日头还是很烈，街道上除了来往车辆，没什么人在走动。
　　江书篱顶着烈日走到车站，等坐上了车，她脑袋里才慢慢晕开宋锦城那句“我听说，江师妹大四的时候申请了战地实习医生？”
　　她想起和宋锦城手指相触的刹那，他的手触感温润，手指纤长，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手。
　　可，在边境线上，她看到的手，都是污黑的，触手粗糙，很多还带着新的旧的伤痕，那是寻常人不会拥有的手。
　　大四那年去当战地医生的事情，她很多都不太记得了，但是那一双双手，她却记得格外清楚。
　　或许，在某些时候，她被那些手抓着，紧紧的，像是浮水的人拉住的浮木，声音细弱，却又满是渴望地对她说：“救、救我，我……不想死。”

　　“临城国际英语学院站到了，要下车的乘客……”
　　到站提示广播响起，江书篱收回思绪，下车。
　　白简正在中场休息，见江书篱回来，问道，“你刚才去哪儿了？”
　　“去见了个朋友。倒是你，你这，准备怎么办？”签售会上还有很多读者排队等着，江书篱大致估算了一下，在签售时间内是签不完了。
　　白简耸耸肩，“还能怎么办，把队伍签完为止。她们有些人千里迢迢赶来签售会，就为了见我一面，我不能辜负她们。”
　　江书篱看着排队队伍里，几个背着背包的女孩儿，手边还有一个行李箱，一看就是刚下车就赶过来了。

　　短暂休息，白简又继续去签书。
　　江书篱站了一会儿，又坐回之前看书的地方等，忽然，手机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
　　江书篱心头没由来地猛跳了一下。
　　“喂？”

　　手机那边没有说话，但是沉重急促的呼吸此起彼伏，还有强行压制痛苦，本能的呜咽声，很轻微，断断续续的，像是不想被什么人听到。
　　江书篱呼吸下意识收紧，放轻声音，“是，林明山吗？”
　　那边传来两声“呜呜”像是在回答，是的。
　　江书篱猛的站起来，摊开在腿上的书滑到地上，发出啪嗒清脆的声响，在江书篱身边不远处的工作人员听到声音，将头转向她。

　　江书篱把书捡起来，又轻声问，“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你现在在哪里？我……”
　　话没说完，手里里忽的响起脚步声，“啪嗒啪嗒”一步步的，听得越来越清晰，林明山呼吸骤断。
　　那道脚步声还在林明山周围，没有走远，江书篱下意识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她找出耳机插入耳机孔，等听不见脚步声了，她问道，“告诉我你在哪儿？”
　　“鼓……鼓钟洞，鼓钟洞旁边一、一个别墅里……江医生，救救我……”
　　“……救救我。”
　　他哽咽的声音听得江书篱蓦然心酸，在一瞬间，和记忆里的某些声音吻合了。

　　“别墅里，现在有几个人？”
　　“两、两个，齐兆没在。”
　　也就是说，刚才那个人是姚琪？
　　“你先躲起来，别挂电话，别出声，在警方赶来之前，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乱动。

　　江书篱一边温声安抚林明山，一边跑出签售会场，也顾不得十字路口的指示灯还没有跳转到绿色安全通行，冲到对面的临城派出所。
　　“你好，请问有什么……”
　　前台值班民警询问的话折断在江书篱防止在唇上禁止发声的动作上。
　　他看到江书篱移开手指，指了指手机，然后用口型说了两个字：“报警。”

　　前台值班民警立即会意，抽出一张座机旁边打印机下的空白复印纸，拿出一支签字笔递过去。
　　江书篱接过，伏在前台写下报警缘由。
　　民警看后，回复：“出警的民警还没有回来，你先等一会儿，我通知他们立即转去案发现场。”
　　报警人还需要录个简单口供，江书篱点头。
　　这时前台的座机忽然响了起来，值班民警一惊，指指隔壁的会议室，让她进去，他好接电话。
　　江书篱捂住手机，侧身进入会议室，避免外面的杂音干扰，她放下落地窗，隔绝外面的车辆行驶声音。
　　做完这一切，她才发现会议室还有一个人在。

　　“江师妹？”
　　江书篱看了眼宋进城，对他摇摇头。
　　宋进城见她神色凝重，注意力全在手机上，明白过来，安静不语。
　　电话那边很安静，林明山的呼吸时重时轻，江书篱又把注意力转回来，她判断，林明山可能已经受伤，神智已不太清楚。
　　这种情况下，如果昏睡过去，可能永远都醒不来了。
　　江书篱想起出院的时候，林明山手里拿着的那个长生锁，轻声说，“上次在医院看你很宝贝一个长生锁，是你买给几个月后要出生的曾孙或者曾孙女的吗？”
　　人有一种本能，对于珍贵的东西，他越是不会将它藏起来，藏起来，心里会不安，反而越是会放在最触手可及的地方。
　　林明山把长生锁放在枕头下，是为了时时能拿出来看看，那个长生锁，一定是对他很重要的东西。
　　他时时想着他的孙子和姚琪的孩子，可孩子的母亲，却正在对他施暴。
　　何其讽刺。

　　林明山本来涣散的神智，在听到“长命锁”三个字稍稍清醒过来，他艰难喘出一口气，目光顺着夹在耳边的手机滑到瘫软的手臂，那个长命锁就静静躺在他的手边。
　　他想把长命锁捡起来，可聚集全身力气也动不了分毫。
　　他嘴唇蠕动，很久，才说：“不……不是……”

　　意料之外的答案，江书篱愣了一下，不过，她听出林明山声音比刚才有了些生气，知道他的理智清醒了一点，心里松了松。
　　她想了想，说，“原来是你孙子小时候戴的啊。”又想起林齐兆那张斯文俊秀的脸，“你孙子小时候一定很可爱吧。”
　　长命锁是孩子用的，不是给未来的曾孙曾孙女，那就是林齐兆小时候戴的，林明山很爱他的孙子，舍不得丢掉孙子用过的东西很正常。
　　可哪知，林明山还是说，“……不是。”
　　“那是谁的？”
　　“我……曾、曾孙的。”
　　曾孙？
　　姚琪还怀着身孕，孩子还没出生，怎么知道是男是女？
　　又想起，现代科学技术发达，已经可以在提前知道怀的是男是女了。
　　可是，转念一想，又不对，刚才林明山已经说过了不是给姚琪的孩子的，那这曾孙……
　　林齐兆出/轨，和别的女人的孩子？
　　正想着，林齐兆对姚琪几乎百依百顺，不太可能会在外面鬼混，就听见林明山说的后半句话。
　　“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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