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桑榆晚

　　六月份，梧桐姐姐嫁给了张管事的儿子张卓。

　　梧桐是从家里出嫁的，家里为了这场喜事，还把房屋都修缮了一番，梁上挂起红色的帐子，窗子上也贴上了大红的喜字，她的嫁妆在诸位大丫鬟里都算是很丰厚的了，陈山夫妻自然是准备了一份，老太太那边又添了一份。

　　出嫁的头一天晚上，阿榆跑到姐姐屋里同她一起睡。

　　阿榆用自己攒了好久的工钱，给姐姐买了一只累丝金凤步摇作为添妆。

　　梧桐笑她乱花钱，“傻丫头，我哪里用得上这个。”

　　“我可是挑了好久，觉得这个和阿姐最相配才买的，快戴上看看。”阿榆帮梧桐把步摇插在发髻上，又从一旁找出来小铜镜举着，“你瞧，多好看啊！”

　　梧桐伸手把头上的步摇扶正，觉得到底是小妹的一番心意，况且这凤簪看着端庄大气，她心里也是喜欢的，但嘴上还是忍不住说两句，“你每月才能有几个钱？以后再不可这样破费了。”

　　“阿姐喜欢就好了。”阿榆见梧桐喜欢，自己心里也欢喜。

　　“只是哪里有场合能带出去呢，以后怕也只能是放在盒子里落灰罢了。”到底还是有些奢靡了，并不适合她的身份，梧桐伸手摘下来，放进盒子里收好。

　　阿榆轻轻抚摸着床上叠得十分齐整的凤冠和嫁衣，心中又是欢喜，又是伤感，“阿姐，明天就是张家来迎亲的日子了，你心里怕不怕？”

　　梧桐已经把金步摇收好了，走到床这边来，笑道：“你这丫头，又开始说傻话了。怕不怕都是这么一遭，大喜的日子，有几个不是欢欢喜喜的？真正麻烦的事儿，都在往后的日子里面呢。”

　　阿榆想了想，觉得姐姐说得有道理，点点头，笑道：“阿姐说的对，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的事儿明天再去烦心。阿姐真是有大智慧的人！”

　　梧桐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少来油嘴滑舌的！那天酒楼里跟你说的事儿，才说到一半你就跑了！我这些日子太忙，也不得空去找你。大姑娘跟前你也是这样使性子的么？”

　　阿榆双手合十做求饶状，撒娇道：“阿姐，你快别提这个了。如今我才多大，哪里就盘算到这里了。再过几年真的要定下来，到时候一定都听你们的！”

　　梧桐也不再勉强她，“罢了罢了，你有分寸就好。照我说，阿娘交给你的女红，你要记着时常练习，有些事情做，就不会想东想西的。”

　　阿榆点点头，一副乖巧的样子，“姐姐放心，我晓得啦！”

　　梧桐捏着她的脸，“是真的要听进去才行呢！”

　　第二天就是梧桐出嫁的日子了，全家人都起了个大早。

　　陈柏也早请了假回家，背着姐姐把她送上了花轿。沈氏和陈榆都哭得眼睛红红的。陈山也觉得眼睛有些泛酸，梧桐这个孩子，从小就是最懂事的，她八岁的时候就去了蒋家，可以说还没有受过几天父母疼爱，如今就要去别人家做媳妇了，仔细想来，自己夫妻二人着实亏欠她许多。

　　梧桐的出嫁，并不能影响蒋府什么。成亲后不久，梧桐仍回到老太太身边伺候，只是这时候大家已经改了口，开始叫她陈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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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榆如今还是住在西厢房里的那个五人间，晚上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常常会说起一些府里的八卦。

　　白小莲死了，是失足掉进湖里的。阿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是十分震惊的。虽然白小莲曾经差点害她淹死，可自己毕竟还是好好的，她从没想过白小莲被赶出去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更没有想过她有一天会死，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

　　她并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可是如今这结果，也未免太过戏剧性了罢。

　　不久，蒋弘柔也听说了这个事情，心中多少也有几分愧疚，又听说她的生父如今在府里做长工，叫人送了一些银钱过去。

　　白小莲的死，也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大家传了一阵子的闲话也就忘了。蒋老爷找了工匠来，把府中北边的那座浮桥修上了栏杆。

　　接下来的日子府里再没有什么新鲜事情，然后整个夏天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天气热得很，又临近婚期，蒋弘柔也不大出门。阿榆也跟着整日呆在屋子里，从蒋弘柔的书架上挑几本闲书来看或者做些女红打发时间。

　　八月初二那天，是李德严的生辰，阿榆在书肆买了一套印刷版的《太白全集》送给他。她本想要袖一只荷包或者做一双鞋子送给他，可是又担心人多眼杂，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阿榆找了个借口从府里出来，到了德严家。德严开门叫她进来，却没请她进屋，两人站在影壁后面说话。

　　比起上次见面，德严消瘦了许多，脸色苍白，眼底有重重地鸦青色，笑容有些勉强，接过书，向阿榆道谢：“多谢你。”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憔悴成这个样子？”阿榆关切道。

　　“母亲生病了，我这些日子在照顾她。”德严低声道，“所以就不请你进屋了，免得过了病气给你。”

　　“很严重吗？端午的时候就见你抓药，到现在还没好么？”阿榆问道。

　　德严叹了口气，“先前那个大夫，开得方子不得其法，不但没好转，反而病得更重了些，人的身子骨哪经得起这样折腾，如今只能慢慢调养着。”

　　阿榆还要说什么，只听屋内传来咳嗽声，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问道：“是谁来了？”

　　德严低声道：“你先回去吧。我得空了再去见你。”

　　阿榆道：“不用了，左右我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情，你也要注意休息。”说着便往门外走。

　　德严送她到门口：“这次真是不好意思。”

　　阿榆笑道：“没事，你快回去吧！”

　　李娘子靠墙坐着，手里正拿着针线缝补什么东西，她腿脚使不上力气，不能下地，见德严进来，问道：“刚才怎么不言语？外面是什么人？”

　　“是同窗。”德严不想生事，见她手上又拿起了针，叹了口气，“母亲，大夫不是嘱咐了，你要好生休息，不能太过劳神。”

　　“怎么不叫进来坐坐？”李娘子也跟着叹气，“如今屋子里乱糟糟的，怕是茶叶也都没了，也不好招待人家。我知道，如今这一场病把家里都花空了。我早说不要再请什么大夫来看，你偏不听。我这一把老骨头，就是真的瘫了也没什么，好歹眼睛还没花，手还能动弹，还能做些针线。”

　　“母亲你若是肯叫大夫好好诊治，平日里少劳神劳力，又何至于会拖这么久还不能好起来。”德严把母亲的针线篓子拿到一旁，又伸手去拿她手里的针线。

　　“我早说过，你要好好读书，将来考功名做了官，咱们家才能真正好起来！”李娘子知道儿子执拗，把手中的东西给了她，“这几日你去县学里了吗？”

　　德严低头收拾东西，一边应道：“去过了。”

　　“你休要骗我。你看你这手上，多了好几条伤口，这哪是笔杆子能磨出来的！”李娘子冷笑一声，“你如今年纪大了，也学会说瞎话糊弄我了。”

　　“母亲，你在家里这个样子，我怎么能安心听得进夫子讲课。”德严无奈，“为学为官的，首要讲究的就是孝道。难不成叫我眼睁睁地看着你瘫了，死了？”

　　“行了！你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如今你翅膀硬了，我这断了腿的老婆子也管不了你！将来且有你后悔的时候呢！”李娘子道，“坐了半天腰有些酸了，你扶我躺下睡一会儿罢。”

　　阿榆回去之后，德严那副憔悴疲惫的样子总再心里挥散不去。她见了心疼，又恨自己帮不上忙，想来想去，他母亲病了这么久，看病吃药都要花钱，银钱上肯定是不足的。

　　可是自己给阿姐买完首饰后，手上也没剩下几个钱了。阿榆敛促了一番，又跟蒋弘柔借了一两银子，趁着下人们吃晚饭的时间溜了出去。

　　下人们总是要等主人那边吃完了饭才能开饭。阿榆到德严家的时候，天色有些已经有些蒙蒙黑了，各家窗子里的灯火都亮起来了，巷子里已没有行人，一片静悄悄的。

　　阿榆正要敲门，却觉得里面似乎有些奇怪地动静，似乎还有些重重地喘气声。透过从门缝看去，就在她白天时候和李德严说话的地方，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李德严，另一个是……大少爷？！

　　阿榆呆楞住了，紧紧捂住嘴，手里的钱袋掉在了门口。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也不记得路上都碰到了些什么人。当天晚上，她发了高烧，脑袋沉沉地，一个接一个地做了好多梦。

　　同住的人都吓坏了，赶紧去叫了红罗过来，还惊动了蒋弘柔。蒋弘柔叫人连夜请了医生过来，第二天烧终于退了。

　　蒋弘柔也过来看她，见她这个样子，心疼地摸着她的头发，“可怜见儿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阿榆一言不发，只缩在被子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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