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桑榆晚

　　陈榆正出着痘，不能吹风，在家里呆着无事可做。

　　沈氏翻出来个绣棚教她做女红。白天沈氏和陈山都要到田里面去，陈榆拿着个小绣棚坐在葡萄架下面依着描好的花样子绣花，有点事情做，就不会老想着身上的痒。想起来有人送过自己一个针线篓子，回去之后正好可以用得上。

　　陈柏再过两日就要到县学里去，如今正在家里收拾东西。陈柏见陈榆这地儿凉快，搬了个躺椅出来，“你对着这个绣棚傻笑什么”

　　“要你管！其中自有乐趣，不足为外人道也。”陈榆瞥他一眼，突然起了兴致，笑道，“要不你也来学一学？”

　　“不用不用，你自己玩吧。”陈柏摆摆手，往后一仰，躺在躺椅上看起自己的书来。

　　“说起来，你在家里学得好好的，怎么又要到县学去？”陈榆想起阿爹昨日说的。

　　“听说在县学里考得好的，会被推荐到国子学去。天下英才汇聚一处，谁不想去看看呢？”陈柏道，“说起来，我这次童试考得挺不错的，进去之后，算是廪膳生，每月会发补贴的。”说起这些，脸上不禁有几分得意。

　　“那你还不错嘛！不白费爹娘送我离开家腾出地方好教你安心读书的一片苦心。”陈榆撇撇嘴，但心里还是为弟弟感到高兴，“那所有的读书人都会去吗？”

　　“当然是要通过考试的才行。”陈柏放下书，伸手揪了片叶子放进嘴里叼着，“不过，咱们县的县学刚办起来，一开始应该会多招些人，这次的考试还不算太难。”

　　陈榆点点头，想到了什么人，一时入了神，被针扎到了手指头。

　　“像你这么笨手笨脚的人，至今没有被赶出来，可见人家蒋大姑娘真是心善了。”陈柏白了陈榆一眼，嫌弃道。

　　“你一天不贫嘴能死是不是！”陈榆放下绣棚，怒气冲冲地瞪着陈柏，一副你再说话我就过去打你的架势。

　　“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赔不是。要不是我，你也不用离开家。”陈柏叹了口气，语气忽然软下来，“离开家的滋味确实很不好，我也是近些日子才明白。”

　　“也没什么啦。”陈榆笑了笑，“其实大姑娘人真的挺好的，我又是二等丫鬟，一般轻易也不会有人来招惹我。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有一点不习惯，每天都会想回家。蒋府里有个二少爷，贫嘴程度跟你简直不相上下，虽然很讨厌，但是会叫人有一种熟悉感。”

　　“我每天跟你吵嘴，实在是因为太无聊了。”陈柏嫌弃地看了看陈榆，“他一个少爷跟你一个小丫鬟瞎掰扯什么？我说，你可不要傻乎乎地被人骗去给人做通房啊！阿爹知道了会打死你的！”陈柏道。

　　“你瞎说什么？”陈榆脸一下子红了，从地上捡了个土块朝陈柏丢去，“况且他早就不在家里呆着了。”

　　“其实我心里确实有一个人，原来是大少爷的书童。”陈榆声音越来越低，一只手抠着另一只手的手指头，“我有一点喜欢他，可是总是不知道他的心思。”这件事在她心里缠绕了好久，堆积成了千种思绪，万般念头，如今终于有机会倾诉一二。

　　“还是个读书人啊！”陈柏难得见陈榆这样小儿女情态，一时起了好奇心，“不知道他今年会不会去县学里。叫什么名字？我帮你打听听！”

　　“李德严。”陈榆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嗡嗡。

　　“什么？”陈柏皱了皱眉，没听清。

　　“李德严！”陈榆的耳根子都红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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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之后，陈柏就收拾东西去县学里了。

　　陈榆又休息了几天，身上的痘差不多都消下去了，只是还要再家里呆上几天，才能完全不会传染给别人。左右她也不着急，在家里住着也挺好。

　　这天，陈榆得了沈氏的指示，把自家的老黄牛牵到野外来放。

　　已经差不多是申时，今天天气不算太热，还有些凉风。三月份的草还很新，原野上很空旷，像一张巨大的翠绿色的毯子，上面点缀着红的黄的白的各色小花。陈榆采了野花，给自己和牛各编了一个花环，正坐在牛身上玩。

　　“陈榆。”

　　陈榆转过头，这个很熟悉的，带着一点喘的声音，是李德严。

　　陈榆有些怔怔地，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是你啊！”

　　把牛系在一边，两人在一条小溪边坐下来。

　　“你怎么回到这里来？”陈榆问道。

　　李德严双手就起来，在小溪边喝了些水，“我在县学碰到你弟弟。”

　　“他，他跟你说了什么？”陈榆大惊失色，在心里骂了句陈柏是个王八蛋，“你也考进县学了呀？”

　　“他说你生病了，病得很严重。”德严笑了笑，“不过现在看来大概是骗我的了。你生了什么病？怎么回家来了？”

　　“没事，只是出了水痘，并没有什么大碍的。”陈榆笑道，“多谢你来看我。我弟弟他，读书读傻了，有时候就是爱胡言乱语，他没跟你说什么别的吧？”

　　“你没事就好。”德严道，“我去蒋家问，他们说你可能得了天花。”

　　“怎么会有这种谣言？可能是我出来的时候匆忙，有些不知内情的瞎传话。”陈榆道。

　　两人互相看了看，错开眼，又是一阵沉默。

　　“你没事就好了，我是告了假才过来的，如今要回去了。”德严打破沉默，站起来。

　　“你——”陈榆突然扯住他的袖子。

　　德严低下头，“怎么了？”

　　“没什么。”陈榆松开手，也站起来，看了看西边的太阳，“确实不早了，你要怎么回去呢？”

　　“我先往回走，看路上有没有什么顺路的车捎我一段。”德严道。

　　“走回去要好久呢。都怪我弟弟作怪，叫你大老远的跑这么一趟。”陈榆想了想，“对了，梁伯伯他们晚上也是要回去的，或许可以顺路带你一段。”

　　“那样最好不过了。”德严道，“是我自己要来的。”

　　陈榆牵了牛，跟德严一起往回走。德严接过绳子，帮她牵着，“我帮你吧！”

　　陈榆心里乱乱地，也没有再推辞，夕阳的余晖下，两个人和一头牛就这样慢慢地走着。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陈榆开口道。

　　“怎么了？”德严笑道。

　　陈榆停住脚步，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脸上是十分认真的神情，“李德严，我在你心里，算是什么呢？”

　　德严怔了怔，错开眼，牵着牛接着往前走，走了几步，转过头来，认真回答她，“是一个很特别的小丫头。”

　　“那——”陈榆还想接着说什么。

　　德严揉了揉她的脑袋，“你年纪还太小了，很多事情，还不明白。”

　　陈榆有些失落，不再说话。两人沉默地回了家，沉默地送德严去梁伯家搭车。

　　梁伯家并不在城里，德严又走了好大的一段路。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他正要推门，忽然听到不远处一个男子的声音。

　　“你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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