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桑榆晚

　　转眼间，阿榆到蒋府，已经有一年多了。二少爷蒋弘泽已经跟着冯裕走了。

　　去年秋天，蒋家的大少爷、大少爷的陪读德严和阿榆的弟弟陈柏都参加了秋试，上榜的却只有大少爷蒋弘易一个。

　　蒋弘易本今年十九岁，潜心苦读多年，第一次下场考试便得了的了乡试第一名。人人都说，这蒋家的大少爷有其祖父遗风，是要连中三元，登阁拜相的。蒋家上下都觉得面上十分有光彩，在东街的酒楼连摆了好几日的流水席。如今已经开始准备进京参加二月的会试。

　　陈柏年纪尚小，第一次参加下场本也就是试试水，落了榜也在意料之中。陈柏经此一番历练，也没有意志消沉，反倒更加用心起来。陈山夫妇二人倍感欣慰。

　　今天是上元节。学堂那边会给大姑娘放一天假。

　　像阿榆这种，没有身契在府里的丫鬟，是可以回家去的，阿榆正在屋里收拾东西。

　　“真羡慕姐姐呢。”白小莲在一旁坐着。她是自小被卖进蒋家来的，逢年过节的也无处可去。

　　“要不然，你跟姑娘说一下，和我一同回家去。阿姐陪着老太太去了大老爷家的庄子上养病，弟弟又要读书，我回去了，也只是一个人呆着，也怪无趣的。”陈榆道。

　　“你们一家人团聚，我又不认识人，去了反倒尴尬。听说红罗姐姐也告了假，咱们都走了，姑娘那边不就没人了么。听说东街那边早就开始搭了彩楼，还有放烟花的，姑娘应该会上街去吧，不知道会不会带上我，真想去湖边放莲花灯。”白小莲托着腮道。

　　“那好像还是这里热闹一些，我家住的庄子偏得很，也就自己家随便挂几个灯，放几只烟花，荒凉的很。上次我带回来的冬枣的我见你挺喜欢的，这次回去多带一些回来给你罢。”阿榆道。

　　“阿榆姐姐真好。”白小莲笑道，“我若是跟姑娘上街去了，就给你买你最喜欢的牌楼旁边那家的炒栗子罢。”

　　“那奴家就先拜谢过白小娘子啦。”阿榆福身朝白小莲施了一礼，笑嘻嘻道。

　　白小莲也起身回了一礼，“礼尚往来罢了，陈小娘子无需客气。”

　　“阿榆姐姐，姑娘叫你过去呢。”两人正笑闹着，从外面走进来了个小丫头。

　　“好，这就过去。”阿榆道。有些纳罕，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阿榆到了主屋，见到一个银冠束发，身着浅青色锦袍，脚踩银色缎靴的……蒋弘柔。

　　蒋弘柔拿把折扇半遮着面，脸上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笑容，“小娘子，年方几何？家住何处呀？”

　　阿榆扑哧一笑，“大姑娘，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

　　蒋弘柔双手叉腰，挺直了腰，“如何？”

　　“嗯——”阿榆捂着嘴，绕着蒋弘柔走了一圈，上下打量，吐出三个字，“娘娘腔。”

　　蒋弘柔气到伸手想要打人，阿榆绕着桌子跑开。

　　“姑娘，你不会想要穿着这个去街上吧？”阿榆隔着桌子问道。

　　“有何不可？”蒋弘柔突然想到什么，嘻嘻一笑，从一旁箱子里拿出另一件灰色的衣服，递给阿榆，“这个是给你的。”

　　阿榆把衣服抖搂开，果然是一件男装，灰扑扑的，一看就是小厮穿的。知道了蒋弘柔的打算，她一时也觉得十分有趣，只是又想到小莲那期待的神情，叹口气道：“可惜我打算回家去呢，方才还正收拾东西，姑娘还是叫红罗姐姐或者小莲陪你去吧。”

　　“你过年的时候才从家里回来，这次不回去也不要紧的吧？要不然，等过几天我再准了你的假放你回家去。”蒋弘柔脸上带了几分央求，悄悄在阿榆耳边说道，“这次出去，我可有件大事要办，只有带你去我才最放心！”

　　阿榆见穿了男装之后仿佛一下子解放了天性蒋弘柔，对她说的“大事”有些好奇，“什么事啊？”

　　蒋弘柔神秘的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阿榆又想起小莲那可怜巴巴的小脸，最终还是被看重的喜悦和好奇心占了上风。

　　当天晚上，阿榆跟着蒋弘柔悄悄溜出府。街上很是热闹，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沿街是各种小摊子，卖各色小玩意儿。

　　蒋弘柔显然是有备而来，两人躲在一旁，四双眼睛盯着一家大宅子的门口。

　　“少爷，我们是在等人？”阿榆十分上道，出了门后便改了口。

　　“嘘！”

　　只见门口出来了两男两女并几个丫鬟小厮打扮的人，应当是府里的小郎君和小娘子。

　　蒋弘柔低声道：“悄悄跟着他们。”

　　于是主仆二人便跟着那两男两女走了快有半个时辰，那几个人显然是兄妹，一路说说笑笑，偶尔女孩子停下来买些小玩意儿。后来，那两个小娘子大概是累了，几个人上了一家酒楼，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陈榆打了个哈欠，朝蒋弘柔问道：“少爷，这些人是谁呀？”

　　蒋弘柔有些脸红，低声自言自语：“看来，他并没有什么相好的。”

　　陈榆只觉得一头雾水，突然想起，那个门口的宅子上写得是“刘府”。刘府？刘府！小莲好像提过，大姑娘正在说亲事的那家人，好像就是姓刘！陈榆恍然大悟，指着楼上，“他——他是刘？”

　　蒋弘柔忙捂了她的嘴。

　　刘家的小厮下楼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蒋弘柔把陈榆按在墙上，正在捂人嘴的这么一副场面，“咳。”

　　蒋弘柔放开陈榆，站直了身子。

　　“我家少爷说，这位兄台尾随我们一晚上了，难道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蒋弘柔涨红了脸，朝楼上望了望，“在下，新近得了一古物，想请刘兄帮着参详一二，断一断年代。”

　　那小厮道：“原来如此，我们家的铺子里，多的是这方面的行家，我家铺子就在——”

　　“我姓江，在那边白石桥上等他。你就这样去回他。”蒋弘柔打断那小厮的话，又朝着楼上看了一眼，转身跑开。

　　小厮上楼回了话，楼上那刘郎君方才一直盯着楼下的动静，早看出那两个人分明都是女子。姓江？刘郎君笑了，对同桌的弟弟妹妹道：“二弟，你照顾好阿潆和阿涵，我去瞧瞧，这位江公子，说的到底是什么宝贝。”

　　蒋弘柔站在桥上，脸上还是有些发烫，心里有些烦乱，她从小就被教导着要循规蹈矩，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情。

　　“阿榆，你说，他会来吗？”蒋弘柔道。

　　“我不知道，他家不是做古董生意的么，听说有古董，应该会感兴趣吧。”陈榆用一副非常平静的语气答道。

　　“你，你真是个榆木脑袋！”

　　“所以姑娘才一定叫我陪着来？”陈榆笑道。

　　蒋弘柔也听出了她的打趣之意，跑过去就要打人。陈榆笑着闪躲。

　　“一会儿他来了，你就先躲开，到别处去逛逛。”蒋弘柔停下来。

　　“那怎么行？你一个人不是很危险？”陈榆道。

　　“你放心，这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不会有什么事的。一个时辰后，我们在西街的牌楼那边碰面。”蒋弘柔道。

　　“好吧，那你千万要注意安全，要不然大娘子会打死我的。”陈榆道。

　　没多久，那刘家大郎便来了。他穿着一身蓝色的织锦长袍，胳膊上挂着一件毛领斗篷。刘家是做古董生意的，在常禾也算是数得上的有钱人家，刘家大郎于古董颇有些研究，从十四岁起就开始在自家铺子帮忙，比同龄人看上去要稳住几分。虽然是个商人，周身却有一股清贵之气。

　　“江兄。”那刘家大郎朝蒋弘柔这边躬身作揖。

　　“刘兄。”蒋弘柔也还了一礼。

　　“不知江兄所言，是怎样一个物件？”

　　“在下近来新买了一只玉佩，卖东西的人说的天花乱坠，说是前朝古物，又说这玉有种种好处。当时一时脑热，便买下了，回来后细细思量，只觉得太过冲动，终究不能放心，想请刘兄帮忙看看。”蒋弘柔在身后摆摆手，示意陈榆先离开，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玉佩，“刘兄请看，就是这个。”

　　古物什么的，本就是蒋弘柔随口想出来的借口，哪里又有什么古董拿出来给他瞧。这个玉佩，也只是一时应急拿出来的，是纳采时候，刘家送来的礼物之一。

　　“这玉色泽温润，质地均匀，看着像是和田玉。玉应当是好玉，却应该算不得什么古物。”那刘家大郎接过玉佩，放在手中打量一会儿，又交还给蒋弘柔，笑道，“若是百两以下，应当不算亏了。”

　　“看起来，那店家也不算完全说了假话。”蒋弘柔笑道。

　　“物本不在贵贱，最紧要的，是和自己的心意。”刘家大郎这时候也在打量着眼前之人，只见她个头约摸到自己肩膀，一头乌发，粉面桃腮，眉目柔和秀丽，举止文雅。虽做男装打扮，细看之下却一眼就能看出来，分明就是个小娘子。她说自己姓江，又拿出这个玉佩，其身份自然不言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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