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

　　她其实在代考被揭发之前，都不知道有那么一场考试。
　　那是一节实验课，最后考试时间由班长和课代表在群里通知。
　　顾枝还在图书馆复习实验报告，然后就被叫到导员办公室，一个女生怯怯地站在那里，说是和她线下联系的替考。
　　顾枝只觉得荒谬，然而辅导员不相信她说的话。

　　“消息记录可以删，交易可以现金，你说你不知道这场考试，开什么玩笑？”那个辅导员咄咄逼人的态度，让顾枝感到绝望。
　　她有找人替考的必要么？完全没有。
　　但是导员不信她，主任也不信。

　　群里有考试通知的消息，只是没有艾特全体成员，然后被许多“收到”和其它话题刷了上去。
　　那个时候，顾枝回忆了一下，是赵衣衣拖着她问问题。
　　赵衣衣是班长，每个人都收到了她单发的考试通知，唯独顾枝没有。
　　顾枝恍然。

　　没人相信她，她也坚持着不肯承认，更不肯低声下气地对那些装瞎的人结束。
　　只是离开的格外干脆。
　　多么幼稚的手段啊，可是她倒霉，胳膊拧不过大腿，像一条灰溜溜的丧家之犬，格外努力才走的不那么狼狈。

　　这时杜凌问她：“你为什么不申诉呢？很明显的不公，你怎么不再尝试一下呢？”
　　顾枝无言以对。
　　“我，我钻了牛角尖了。”她说。
　　“你以为学校里的每个领导都瞎或者装瞎是么？”杜凌有呵斥的意味，“顾枝，你也太想当然了吧？”
　　“这次是耽误一年，下次是耽误什么？”

　　不，她已经耽搁了一件事了。
　　她耽搁了那一句不知迟到了多少年的告白，是因为想当然地认为她距离沈默太远。
　　可是爱情这个东西，又不是婚姻，投契就好，看什么距离不距离？

　　“走，去找校长！”杜凌干脆得不行，关上门就带着顾枝跑了出去。

　　事情的解决比顾枝想象的要容易太多，她拿出去年就存下的聊天记录，校长就答应她可以查一查。
　　顾枝看着一年前的聊天记录，想，她到底是不甘心的吧，要不然存这些东西干什么，还占内存。

　　走出办公楼，顾枝到底是释然地笑了笑。
　　秋高气爽。

　　“原来是学姐啊！”小许被拖到食堂一起吃饭，老大不情愿，听完这件事之后倒是肯老老实实吃饭了。
　　“大概要和你同级啦。”顾枝歪歪头，“不过能不能申诉成功还不一定。”
　　“我帮你。”小许说道。

　　只不过这孩子的帮法是否正确，实在有待商榷。
　　他很平静地黑进了赵衣衣的电脑和手机里，精准地找到了去年考试前的时间段，她与别人的联系。
　　是她与代考者的微博私信。

　　“十八岁就开始工作，高中肄业。”小许看着代考者的微博，吐槽，“不是我歧视哦，这么个姑娘能代专业考试？导员不问一问就信了？”
　　顾枝惭愧地低下了头：“我没注意代考者的身份。”
　　“你应该让她提供与你联络的证据的，谁主张谁举证嘛，不过说了那个导员也不会当回事，你当时就应该往上找找。”杜凌惋惜地说道，“那女孩是吃准了你的性格啊。”

　　顾枝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我的错。”
　　“你也付出代价了。”杜凌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多想，事情会结束的。”

　　·
　　躺在床上时，顾枝还在想这件事。
　　如果一年前她能鼓起勇气，只要多找人申诉一下？
　　没有如果，就算在记忆的回溯里，也没有如果。

　　以后，就不能这么怯懦了。
　　有的事有机会挽回，有的事就没有。
　　沈宁最后还是放弃了上诉，因为他没时间等判决书下来，也没那个精力搜集证据了。
　　如果他当时选择了当庭上诉就好了，可惜没有。
　　他和沈声跟着张静搬走了，沈声终于可以专注于学习，不必再忙于兼职。

　　那孩子也是这才知道，沈默其实还留了一笔死期的存款，只是怕沈声知道了一定要他用于治病，反而拖的更久，所以瞒着，决定死后再给他。
　　“凭什么？凭什么你就不能对自己好一点！”沈声吼了一句，然后泣不成声。
　　沈宁将他搂在怀里，说：“我太痛了，保守治疗就好，多痛那一个月半个月，又有什么用呢？”

　　顾枝回忆过，只是沉沉地叹息一声。
　　她睡不着，也有些紧张。
　　因为她唱的谢怀的歌，已经发出去了，忍了又忍，她终于点开了评论区。
　　歌声流泄出来，曲子很安静，女孩子唱的也很安静，谢怀把她的悠悠岁月，浅浅悲伤，都写进了歌曲里。
　　顾枝笑了笑，然后一条条评论看过去，很少。
　　而且没有那一串熟悉的数字。

　　顾枝看着那个沉默的听众，眨了眨眼睛，把这个ID放进微博里搜索了一遍。
　　找到了。
　　找到你了。

　　看到那一条条微博，顾枝愣住了。
　　那全然是听完她的歌之后的感想和印象。
　　甚至记录了每一首歌的优点缺点与进步。
　　只是他关注了顾枝的微博，却没有艾特她，也没有带话题标签，安静地记录着他关于她的一切，是他们难得的一点交集。

　　“我唱了新的歌，可是你听不到了。”
　　顾枝轻声呢喃，点进了沈默最新的微博。
　　句号与回车，让这一条微博点进去才能看见。
　　“世界，再见。”

　　顾枝的心颤了颤。
　　还好，他没有死，这件事有机会挽回，不至于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追悔莫及。

　　·
　　“填表提交，你的学籍就可以恢复了，证据不全，不能证明你找人代考，疑罪从无。”杜凌把一张表格交给顾枝。
　　顾枝看了看，放下。
　　“先去找他。”她仰起头，坚定地说道，“我要先去找他。”
　　杜凌看着她清亮的眼眸，点头说：“好。”

　　世界清晰时，她是在广场的一角，时常有玩音乐的聚在这里，借着不要钱的场地实现“理想”。
　　而她是来发泄的。
　　顾枝没有接管身体，放任小顾枝在很深很深的夜里，唱到沙哑，弹到五指生疼。

　　这是高二的她。
　　被工作与学习压得近乎垮掉的她。

　　高一的那一天，她莫名地勇敢，极其有执行力地另外租了房子，并且搬了过去。
　　顾准在空荡荡的家里暴跳如雷，而顾枝回去看了他一眼。
　　“爸，顾准，你这个样子太难看了。”她说，不再温和懂事，而是冷漠，“既然你那么想扔掉妈妈所代表的过往，为什么不把我也扔了呢？”

　　她从未有过的尖锐彻底刺痛了顾准脆弱的自尊。
　　他真的扔了她。
　　从那以后，顾枝再也没有和顾准有过联系，他大概一开始还是等她服软的，久了，也就彻底把女儿忘了。

　　而顾枝很平静地找了兼职，过起了忙碌的日子。
　　她依然想着数竞。
　　但是人有极限，她的身上，并没有发生奇迹。
　　在高二的预赛之前，她发烧了，坚持着答完了题，也没能被选上。

　　这一晚上为发泄而唱的歌，是她最后的尖锐，从此之后，她身上的刺，便渐渐被生活磨平了。
　　她过早地感受到了阻碍，甚至在后来阻碍并没有那么高的时候，也没能迈过去。
　　顾枝听着年少的自己唱的歌谱的曲，第一次为成长而感到遗憾。
　　但成长是一个持续到过程啊。

　　以后不会了。
　　顾枝对自己说。
　　你的道路，荆棘密布，但你要相信自己前程远大。

　　她接管了身体，继续唱那首已经被她忘掉的歌，并且抬起头看夜色下的城市。
　　“要相信荆棘前方，就是灿烂希望……”
　　她看到了沈默走过来，驻足。

　　一曲结束。
　　男生笑了笑，说：“我也欠你一句谢谢，谢谢你啊，这首歌真好听。”

　　顾枝并不知道这次见面，但并不妨碍她在记忆里补全遗憾，她伸出了手，沈默拉她站起来。
　　“你知道的，我想听的不是这句话。”她说。
　　“我知道的。”沈默点点头，少年清澈黑亮的眼眸里只有她，“我喜欢你，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你。”

　　喜欢了五年时光。
　　还有可能，更久，更长。

　　“这是我最艰难的时候。”顾枝说道，“彻底没有了追及你的希望。”
　　“但是你这首歌，给了我希望。”沈默说。
　　“嗯？”顾枝不解。
　　“我这是遭遇了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
　　“数学上难题不是很多？”
　　沈默摇头：“但是我的同学解决了他。”

　　顾枝看着他，笑了一下，抬手触及他的脸庞：“你才十六七岁，你又不是神，何苦要求自己全知全能？”
　　“我错了。”沈默敛眸说，“我现在才知道我错的离谱，而我在这样错误的道路上走了五年。”
　　“多亏有你，我才坚持了这五年。”

　　否则，他早就逼死了自己。

　　顾枝叹息一声，天才也有天才的不易。
　　她放下吉他，抱住他：“以后不会了。”
　　“嗯，以后不会了。”沈默说，然后问道，“那么以后的路，请你和我一起走，可不可以？”
　　“当然好呀。”顾枝笑了。

　　溯洄结束。
　　她睁开眼，立刻摘下一脑袋沉甸甸的东西坐起来，看着隔壁床上的青年沈默。
　　在一片欢呼声中，他缓缓睁开了眼。
　　“你好呀，我叫顾枝。”顾枝粲然一笑。
　　“你好，我叫沈默。”沈默动作很艰难，但还是在张静的扶持下做了起来，伸出了手。
　　“未来的路，还请多指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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