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

作者:城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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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动


      “这道题要从这个条件开始考虑。”顾枝指点了一下沈声,起火烧水,下了把挂面进去。
      她把张静塞到隔壁,实际上晚饭还没吃,下楼买了一把挂面一把放蔫了的青菜,收获放学回家的沈声小朋友一枚。
      也只能拎回自己的窝,安排他先写着作业。

      那道题不难,沈声刷刷几行写完,拧着眉毛看墙。
      房间的隔音不错,他听不到隔壁爸爸妈妈在说些什么。

      面条熟了,顾枝多煮了些,给沈声匀了一碗,看他皱着眉头看练习册,以为是题太难了,就把碗放在了桌子上。
      “先吃点垫垫,吃完再写。”说完,她对着自己那份下了筷子。
      她做饭的手艺并不好,但是这种境地,没有什么可挑的了。

      沈声也不挑,道了声谢,乖觉地吃着。
      顾枝就着他想了想沈默吃饭的样子,心满意足,突然胃口就好了起来。
      而且今天男神跟她告白了呢,待会儿可以唱个歌庆祝一下。

      沈声吃完了,特别乖地从顾枝手中硬生生抢走了碗,连锅一起洗掉。
      小朋友太客气,顾枝只好帮他看看题,摊开的练习册挺基础,难题不多,她看过几页,觉得没什么可说的。
      她想了想,抽出一张写废了的五线谱,在还干净的背面默写数竞的考试大纲,简单标了下难易与重点。

      她还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
      到底是,心有不甘啊。
      所以念念不忘了这许多年。

      叹息一声,顾枝将这一张单薄的纸塞给沈声,他认认真真看了一遍,然后夹到了数学书里。
      小朋友书本整齐又干净,显得他这个人有点可爱。
      “顾姐,你是不是喜欢哥哥呀?”小朋友用着求索的语气问问题,一双像极了沈默的眼睛眨巴着。
      顾枝轻“嘶”了一声。

      她想用一句“小孩子家家的干嘛关心这个”调侃过去,但是沈声的神色太认真,认真得她不愿开玩笑。
      “是啊,喜欢。”顾枝坦然承认,语气又不那么坦然。
      沈声有些别扭。
      这孩子纯得要命,八卦对于他来说,到底是难了点,顾枝想着,原谅他问了一个这么难搞的问题。

      “妈妈也喜欢哥哥。”沈声却把问题带去了不知何的远方,“她为什么就不喜欢我呢?她当年为什么只要哥哥呢?”
      少年低着头,有些沮丧。
      这个问题,着实大条了。
      顾枝嘴角抽搐了一下,觉得她不能回答,于是把问题抛了出去:“你问你妈妈呀。”
      沈声眨巴着眼睛,愣了。

      而说曹操曹操就到,张静敲响了门,喊着:“声声在这里么?”
      顾枝站起来,而沈声抬起了手,似乎是想拦住她,最后又放下,端正地坐在旧椅子上,脸上的神色渐渐淡了。
      顾枝没说话,看了一眼他略攥起来的手,走出去开了门。

      好闻的饭菜香气也就从楼道里飘了进来。
      “吃饭了。”张静越过顾枝看向沈声,神色很是温柔。
      沈声没动。
      张静略有些无奈,看向顾枝:“你也来吧。”
      “好。”顾枝抬脚跟着张静走了出去,沈声总不好一个人待在别人家里,飞快收拾了书包跑出来,拍上灯带上门,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然后,他低着头问:“你,您为什么只要哥哥?”
      声音很小,有些讷讷。
      张静看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阴差阳错就很多年没见过的幼子,有些歉疚地说道:“因为你奶奶喜欢你不喜欢哥哥。”

      很简单的理由。
      奶奶喜欢沈声,会对他好,所以张静就拿了沈默的抚养权,不是因为她更偏爱沈默,也不是因为她不喜欢沈声,更不是因为沈默比沈声优秀。
      只是她觉得,带走沈默是更好的选择。
      哪知阴差阳错,他们断了联系,就再也没有把话说清楚的机会了。

      沈声沉默了一下,看张静有些紧张,然后他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了。”
      他钻牛角尖怨愤了那么多年,总是需要时间去消化的。

      顾枝却是在想,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怎么就耽误了这么多年。
      然后她又想,她与别的人有没有同样的误会?
      比如,和沈默。
      顾枝对此有强烈的预感。

      她不知道。
      所以,她决定去问问。

      ·
      在记忆世界中,顾枝发现,找到沈默就是个难事。
      这时她高一,沈默则把初三也跳过去了,这时候在上高三。
      她不在学校,而是在广场,坐在路灯下的马路牙上,背靠广场舞的喧嚣,面向行人如织的步行街。
      华灯绚烂时,天上星汉零散。
      如果给她一把吉他,她就是个卖艺的。

      沈默应该在哪里看着她,可她不知道他在哪里。
      她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觉得这个点穿半袖实在有点凉,但是外套在家里。
      她记得这个时候。

      四年过去,十五岁的顾枝终于从数学老师沈宁那里拿到了妈妈的遗物,一个装载了她所有才华的U盘,以及一句对她人生的总结,对女儿未来的期待。
      “需要点勇气哦。”

      睽违四年方得见真相,继而后悔没有再去见谢怀一面,那时候,顾枝快疯了。
      顾准还很强硬地要带她搬到另一个城市,他事业刚有了点起色,就又要逃也似的离开这里。

      顾枝和他大吵了一架。
      她逝去的妈妈热爱的一切,都在这座城市,老去着,或者鲜活着。
      她喜欢的一切,都在这里。
      沈默也在这里。
      叛逆的女孩子跑到了离家最近的广场,看着夜色下的热闹天地,忍了又忍,才没有哭出来。
      该长大了,她强硬地要求着自己。

      这一天,割裂了顾枝的青春,之前她懵懂天真,爱着生活的灿烂,之后她渐渐成熟,受着生活的苦痛。
      第二天是升旗日,她在那个时候,确定了她对沈默的情绪是喜欢。
      然后,她做了十五年来最有勇气的一件事。

      而这个晚上,其实也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
      有个不知哪个学校的男生跑过来搭讪,然后被她一脚踹走了。
      沈默会不会是看到了那里?

      顾枝觉得更有趣了。
      她从悲伤愤懑的情绪里脱出来,去对面店铺买了杯奶茶,温热半糖,加椰果,来抚慰自己空空如也的胃。
      然后继续蹲马路牙子。

      搭讪的猥琐男如期而至,其实长的还有点小帅,姿态也不是很猥琐,甚至还有点礼貌。
      他说:“妹子,地上凉,有什么伤心事可以跟哥哥说说,别糟蹋自己身体。”
      顾枝瞟了他一眼。
      当年大约是心情不好,所以迁怒了人才直接上脚的吧。
      这会儿她放下空了一半的软塑料杯,眨眨眼,想说一句“与你无关。”

      “与你无关。”沈默说,然后站到了顾枝身后。
      “你谁啊?”搭讪男孩瞪大了眼睛。
      “我是她男朋友。”沈默弯腰,附在顾枝耳畔轻声说,“我的错,别闹了。”
      “……靠。”搭讪男孩见顾枝没反应,嘟哝了一句,“这都有人英雄救美。”

      顾枝却突然扭头,沈默猝不及防地,被她一个吻落在了唇角,温热着,有奶茶的淡淡甜香。
      搭讪不成反被塞了一口狗粮,那男孩悻悻地溜掉了。
      顾枝偷笑,问:“你看了我多久?”
      沈默扶她站起来,说:“一直在看。”

      女孩子在这里寂寞地坐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不敢靠近。
      她被搭讪时,他以为自己终于有了理由,但她一个人就可以解决问题,并不需要他。
      但他那时,见她那样伤心,总是莫名地想抱一抱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一直都在么?
      顾枝抬起头,对视着沈默漆黑的眼眸,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着她与灯光。
      很美。

      虚拟已经彻底脱离了现实的轨道,顾枝索性与沈默边走边聊,在热闹与喧嚣里觅一份独属于他们的清静。
      她三言两语简单交代了张静和沈宁沈声的事情,然后看向沈默:“声声以为,阿姨更偏爱你,所以才别扭了那么多年,宁愿兼职,也不愿像你们求助。”
      沈默抿了一下唇:“是我的错,我该,多找他一起玩的。”

      但是他和同龄人都很难玩下去,更不要说小他六七岁的弟弟。
      更何况,这事已经过去了,说清了。

      “那么沈默,你对我有什么误解呢?”顾枝神色平静,一双眼睛清亮极了。
      “我……我以为你讨厌我。”沈默说。
      顾枝笑了,很浅很浅,反而有一点苦涩:“我以为你,从来都不记得我。”
      算不得什么阴差阳错,只是他们鲜少交流,只知道凭“我以为”来进行判断罢了。

      沈默突然抱住她,像她亲吻他那样突然。
      顾枝感受着少年的体温与心跳,莫名地悸动。
      “我们还有一次见面。”他说,“你看看我好不好?看过,我就回去,和你一起,治病,面对未来。”
      他是恳求的语气。
      “好。”顾枝说,“不过,在大学之前,还有两次见面。”

      一次她见他,就在明天。
      一次他见她,应该是高二的某一天。
      沈默在她的评论区里留下的那一串串数字,所指向的那一天。

      先是她见他。
      她在台下,上千学子之中,听高三代表讲话。
      沈默以很平实的语言总结了一下他的学习方法,然后说了几句没什么鸡汤成分的鼓励。
      很简单,也很酷。

      “啊啊啊学长好帅我要嫁他!”有小女生很不矜持地小声说着。
      “你矜持点,”她旁边的好朋友撞了撞她的胳膊,然后说,“我也想,我想娶他。”

      顾枝听着就笑了。
      她笑着,想起自己在这个年纪时,听到这段对话简直嫉妒成狂。
      然后她就知道了。
      她喜欢他呀。
      就是这么简单。

      记忆的回溯戛然而止。
      顾枝扶着额头,看着杜凌问道:“今天还可以继续么?”
      “不可以。”杜凌摇摇头,不给予通融。
      然后她犹豫了一下,问道:“学妹,你被违规处分的事,为什么不申诉呢?”
      顾枝愣了。
      她没有想到,杜凌会这样直接了当地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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