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聘

　　两日后，长歌出门。

　　容菡替她张罗，结果待她一看，丫鬟婆子跟了一大堆不说，光府中护卫前前后后就占了大半条宁安街。

　　容菡替她拢了拢斗篷，苦口婆心道：“你数日前闹的那一场，几乎将京中权贵全得罪了个干净，如今二叔又被褫夺了龙骧将军之衔，怕只怕有人浑水摸鱼，看你出门，会借机找你寻仇，对你不利。”

　　长歌：“……”

　　还是不要把人想得太大胆了吧？

　　毕竟她上辈子做妖妃做了十多年，统共也只是被前太子刺杀了一回，且那一回她都还不是前太子的直接目标，纯属被时陌连累。而现在么，她也就是嚣张跋扈了一点，却从未做过什么天理难容的事。

　　不过算了，反正她是嚣张跋扈的长宁郡主，声势再浩大她都受得起。这便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碧海潮生，然后光是府中下人，就将碧海潮生整个一楼占了个座无虚席。

　　长歌看着自家府中的人，这样热热闹闹，齐齐整整，心中熨帖。

　　想到上辈子，慕家满门被灭，这些人无不是无辜死在了皇权之下……

　　长歌转头对夭夭低低吩咐了一声，夭夭应下，上前对掌柜道：“去镇国公府拿银子吧，今日我家郡主要将你这里包下。”

　　又对随行众人道：“郡主今日犒劳大家，都不必拘着，安心坐下，喜欢什么吃的喝的，只管让小二上，无有禁忌。”

　　底下人一听，霎时如沸腾开来的水，对长歌千恩万谢。

　　掌柜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身形挺拔结实，面目棱角分明，上前道：“二楼此时已有了两桌贵客……”

　　夭夭看向长歌，长歌道：“既是先到，那便没有赶人走的道理。只是今日我就是想要花钱，便将那两桌的账一并记在镇国公府吧。”

　　所以说，投胎投得好就是很占便宜。京中贵女手头攥着大把钱财的不少，但哪一个敢像长宁郡主一样随心所欲？脆生生说我就是想花钱，还让人去国公府拿银子。

　　莫说是女子了，便是个权贵公子，在外边如此挥霍让家里人晓得了，也多半是要被打断腿的。

　　可见这位郡主在国公府被宠到了何等无法无天的地步。

　　掌柜抽空在心中感慨了下投胎这回事，便转头安排人，招待的招待，上菜的上菜，拿钱的拿钱，自己亲自在前头领路上楼。

　　长歌带着夭夭和蓁蓁两人上去。

　　二楼与一楼开放的坐席不同，全是一个个单独的房间。长歌在包间坐了片刻，二楼另一个包间的人便过来谢恩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杜崇。

　　蓁蓁守在外面，夭夭将杜崇领进，杜崇欲要行礼，长歌抬手虚扶：“不必将时间浪费在这些虚礼上。”

　　杜崇却动作未停，反而结结实实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郡主雪中送炭救命恩情，杜崇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今日总算得见郡主，请郡主受杜崇三拜。”

　　之后，便“砰”“砰”两声，又重重磕了两下。这才起身，恭恭敬敬朝着长歌呈上锦囊：“这便是秦王殿下赠予郡主之物。”

　　长歌接过，手指摩挲着锦囊柔软细腻的布料，指尖仿佛有温暖的错觉，心中五味杂陈。

　　她迟迟没有打开，杜崇是个有眼力的，当下便要告辞：“久留怕惹人生疑……”

　　“他还好吗？”长歌忽然轻轻出声。

　　杜崇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谁，忙道：“殿下一切安好。”

　　长歌笑着摇摇头：“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远赴敌国为质，又生得那样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处境怎么可能会好？听说，西夏两位公主为了争他两败俱伤，西夏王已经容不下他了。”

　　杜崇本是瞧出了这两位提及对方时眉眼之间藏也藏不住的情愫，不敢多说什么，令长歌忧心。但此时听她之言，也醒悟过来，这等蕙质兰心的女子，又怎么可能被自己一言敷衍过去？

　　与其隐瞒不如坦诚，这便将当日在质子府所见一五一十说给长歌听。

　　长歌听完，只是失神地重复了一句：“偌大质子府，加上他统共只有六人……”

　　上辈子，她也是知道他处境不易的，但她有她的祸心，对他终究不能太过在意，所以一直都没有打听过他曾经的那些艰难。

　　此时听杜崇说起他如今的萧条不易，心口难免堵得厉害。

　　虽然知道他那个人不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但他终究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受宠的，他幼年时候也曾荣宠一时，红了不知多少人的眼。

　　人呐，不怕一开始就一无所有，怕的是明明曾经站在云端，最后却跌进尘土，任人轻践。

　　他若是想起从前那些光景，想起他的母亲，再对比当下冷清，他心中当是何种滋味？

　　长歌眼角有些热，低头轻啜了一口茶。

　　杜崇垂着头，宽慰道：“殿下处境如今确实是艰难了些，但凭殿下经天纬地之才，绝不会久居池中。”

　　不会久居池中是真的，但眼下的艰难却也断不会因为未来可期就减少。再是被盛赞天人之姿，但他终究也只是个凡人，会受伤、会痛心。

　　长歌不再说什么，让夭夭送了杜崇出去。

　　长歌这才打开时陌给她的锦囊。

　　里头是两味中药。

　　中药性和，触手是温温的感觉，就像那个人一样，一直都是温润如玉，不疾不徐的姿态。她将它们摆放在手心里，便仿佛是隔着两片小小的药材，又重新触碰到了他的温度一般。

　　长歌无声地收拢掌心，微微用力。

　　她舍不得他。

　　若是舍得，就不会有今日了。她会按照复仇计划，亡了他的国，杀了他，然后将他的天下变成慕家的天下。她呢，她从一个权倾天下的妖妃变成一个说一不二的长公主，其实生活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可是终究，是她自己喝下了毒酒。

　　半夏，当归。

　　五月，当归。

　　也好，五月的时候，他们一家已经永远离开了京城这是非之地。

　　这辈子不必再见，对他是个幸事。

　　开门声传来，长歌转头看去，是夭夭送了杜崇回来。

　　长歌吩咐道：“你亲自去云想阁，让他们把料子全送到这里来给我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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