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后记

　　次日一早，众人一觉方醒，却发现张无忌和周芷若二人都不见了。明教、峨嵋、武当诸人均是一惊，难道二人昨夜整晚未归，不辞而别了？可就算不辞而别，总该留下一封书信交代些事情吧，即便天下已定，如此不负责任的离开，也不像二人的作风。众人便在城内各处搜寻，期盼找到二人的踪迹。
　　到了正午，驻守北门的明教弟子远远望见二人携手归来，急忙通知群雄，群雄见状，方才安心。原来他二人昨夜月下缠绵过后，却突然想到，赵敏等人就此离去，路上会不会有危险。其实此时赵敏一众人的生死已和他们毫无关系，但两人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现意外，落得个过河拆桥的骂名，于是悄悄跟出城去，直到出城三十里处，见赵敏、王保保、元顺帝等人平安无恙的朝漠北而去，方才止步。
　　元顺帝到达上都后，重振旗号，继续以元为国号，与大明遥遥相望。但正如周芷若所言，他本身也是平庸无能之辈，坐拥整个中原的大好河山都守不住，回到自己的那点基业，更是难有作为。因蒙古此时仅剩北方草原一部分地域，史称这段时期为北元。元顺帝两年后便驾崩于上都，太子继位，重用王保保等诸将，继续与朱元璋对抗。数年后，王保保过世，北元人才日益凋零，终于在洪武二十一年，被朱元璋麾下大将蓝玉率兵扫平，北元政权，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这些都是后话了。
　　且说张无忌与周芷若二人，经历了一夜大战，又出城暗中相送赵敏等人，已是疲惫不堪，二人便在城外的一处长亭安歇，正午方归。众人见到二人平安归来，也均是放下心来。
　　众人接下张无忌和周芷若二人，张无忌道：“明教的诸位兄弟，我有件要事与你们相商。诸位武林同道，恕无忌先失陪了。芷若，就先劳烦你和大家交代些事情了。”周芷若点了点头。明教众人心里均是一突，他们隐约猜到了张无忌要说什么，但也只能先跟着他前行。
　　此时的皇宫已是空旷一片，张无忌随便找了个偏殿，率明教众人入内。张无忌见明教高层均已到齐，命下人备上酒碗，举起一碗道：“诸位，眼下大都已经易主，几日后，徐达将军便会率军入城，我明教弟子，也可功成身退了。自蝴蝶谷誓师至今，十一年来，明教弟子浴血奋战，死难无数，如今终于赶走了蒙古鞑子，这些兄弟，总算死得其所。这第一碗酒，便敬这些死难的教众！”说罢，双手高举，将一碗酒酹下。众人也均是以酒酹地，共唱圣火词。
　　张无忌再斟满一碗，道：“这第二碗，便要敬在场的诸位，以及明教上下全体教众，大家齐心协力，方能光复我汉室江山！”张无忌举起碗，一饮而尽。众人也随之一饮而尽。
　　张无忌缓了缓道：“如今天下已定，我想也是时候了。张无忌本才疏学浅，蒙各位抬举，忝任明教教主十一年，却长期不在光明顶，让各位操劳教务。所幸在任期间，迎回了本教之宝圣火令，驱走了鞑子，这两件事总算没有负了阳教主的遗命。今日功德圆满，张无忌在此，卸下明教教主之位！”
　　众人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此刻听他亲口道来，仍是一片哗然。“教主，天下虽定，百废待兴，明教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怎能此时弃明教而去！”“教主，你走了之后我们上哪去找第二个人品武功都服众的人，除了你我们谁也不服！”“教主，十年前你便伤了一次弟兄们的心，难道你想再让弟兄们寒心吗！”……
　　张无忌道：“大家静一静，听我一言。这次我选择辞去教主一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从前的我可能不负责任，一走了之，但这次不一样。明教的教义，在于济世安民，我等起兵反元，也是为了天下百姓，而非个人的荣华富贵。如今天下已定，正是我等功成身退的时刻，尽早抽身远离庙堂，处江湖之远方是正道。我与朱元璋之约，便是给了我明教最后一道护身符，教派是绝不可能凌驾于一国之上的，他取国号为明，已是仁至义尽。我辞去教主，也能使他更加安心。以各位的才能，有没有我又有什么关系？如果各位暂时没有好的人选，那便请杨左使范右使二人共摄教务，待他日有了合适的人选再推举也不迟。”
　　众人听他如此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挽留。彭莹玉道：“教主，您若想出去散散心，直接走便是，何必辞去教主一职？就如同上次一样，教主还由您来担当，您不在的时候便由他人暂代，如何？”
　　张无忌摇头道：“那不同的，彭大师。明教只要一天有我在，便永远摆脱不了过去的影子。我们过去所做的事，应当渐渐被人遗忘。而且，从我个人来说，我也该从这束缚上解脱了。”
　　众人均是无话可说。张无忌朗声道：“诸位，我知道，这样可能委屈了大家，但为了天下百姓，我们的功绩被人遗忘又如何？我们江湖人士本来追求的便是逍遥自在，我也希望我们可以做回一个纯粹的江湖门派。我在辞去教主之前，还有最后四句话送给各位，希望大家谨记。天下太平，不涉军政；若逢乱世，保国安民！”
　　众人肃然道：“我等定当牢记教主最后一训，天下太平，不涉军政；若逢乱世，保国安民！”
　　张无忌见众人均是心情沉重，笑了笑道：“其实大家不必如此。无忌虽然已不是明教教主，但此生都是明教中人，绝不会变。我在外面如果想念大家了，也可以随时回光明顶一聚。明教若是有难，只需修书一封，张无忌便是在万里之遥，得到讯息也必赶来护教！”
　　众人听闻此言，均是一喜，道：“明教上下，随时欢迎教主回家！还望教主此去一路保重！”张无忌虽已辞去教主，但在众人心中，“教主”这一称呼是不会变的。
　　张无忌冲众人一抱拳，也道：“诸位保重！”说罢，从众人中间走出。众人在两侧静立，拱手相送。这一次，他却是轻松无比，再无牵挂。
　　张无忌出得殿外，见周芷若已在门口等候。她方才和群雄交代了些事宜后，便来这里等他，却是刚好。张无忌给了她一个温暖的笑容，两人携手并肩而出。
　　三日后，徐达大军进城。此时只剩下峨嵋、丐帮、崆峒等几个门派，明教中人因为“退避三舍”的约定不与朱元璋相见，心想干脆连徐达也不见了，两日前已是离开了大都回返光明顶。群雄先前已经得到周芷若的交代，自然不会说出当晚的真相，只说元顺帝一众人早已弃城而逃，众人扑了个空。徐达来之前已经预料到元顺帝可能逃跑，也不愿深究细节，众人自然是皆大欢喜。
　　而此时的张无忌、周芷若及武当诸人，正在返回武当山的路上。两人怕见到徐达后再旁生枝节，耽搁了行程，便把事情交代给峨嵋众弟子，两人先行一步，去武当接两个孩子。武当诸侠也不愿多做逗留，众人便一路而行。
　　数日后，众人抵达武当，一同拜见张三丰，说与此行种种。张三丰听罢，仰天大笑道：“好，好，好！老道有生之年，能看到汉家河山光复，日后若是在泉下见到郭大侠、杨大侠他们，也可以有个交代了！无忌，芷若，你们快去见两个孩儿吧，他们可是思念的紧啊！”
　　两人急忙去接孩子，柔水和如一见到父母，均是大哭不已。夫妻二人自去岁腊月前往汴梁，至今从大都回返，已是八月有余，两个三岁多的孩子也是渐渐懂事，在武当山上安静的很，此刻终于见到父母，真情流露之下无所顾忌的大哭起来。两人均是心酸不已，周芷若抱着两个孩子哭道：“柔水，如一，是爹爹和妈妈不好，以后我们一家四口，再也不会分开了！”张无忌静立在旁，也是眼圈发红。
　　两人小住几日后，便欲辞行。张三丰虽然颇有不舍，但仍是设宴送别二人。席间张三丰问道：“无忌，你这一去，可有什么打算吗？”张无忌道：“回禀太师傅，无忌已经辞去明教教主一职，此后便是一心和芷若，以及柔水如一好好生活了。只是芷若在峨嵋还没有合适的继承者，恐怕我们一家至少还要在峨嵋待两三年，方能彻底抛下俗务。”
　　张三丰此时望向周芷若，见她脸上颇有愧疚之意，笑道：“无忌，芷若，其实你们也不急在这一时了。你们年纪轻轻便做下如此轰轰烈烈的事业，这二十几年，活的一点不逊色于太师傅这一百多年。以后的日子里，你们大有时间可以享受人生。太师傅最后送你们一句话，叫‘心远地自偏’，只要你们一家人在一起，在哪里不是家呢？”
　　两人顿悟，道：“多谢太师傅！”张三丰笑道：“好了，好了，太师傅不过是活的比你们久一些，体会更多罢了，等你们到了太师傅这个年纪，以你们年少这些经历，怕是要比太师傅看的更透彻！等你们以后放下了担子，也可来这武当山，太师傅随时欢迎！”
　　“无忌/芷若遵命！”
　　两人回到峨嵋后，便专心教导峨嵋弟子，重点发掘那些人品佳且资质高的弟子，希望能找到合适的掌门继承人。周芷若对抛下两个孩子八个月颇为愧疚，因此多数时候都在陪两个孩子，反而是张无忌承担起了给弟子们授艺的任务。
　　两年后终于有一位女弟子脱颖而出，年仅十九岁，功夫已不下于当年屠狮大会时的周芷若，且修炼的是由周芷若亲传的九阴真经，而非那速成版。
　　这位女弟子名叫方寸心，是灭绝师太在世时收养的一名孤儿，没人知道她本名叫什么，众弟子之前均把她当做小妹妹一般看待。直到周芷若与张无忌一别后，专心光大峨嵋，因怜惜她的身世，便代师收徒将其收入门下，并给她取了名字。周芷若为其取姓为方，自然是因为灭绝师太俗家姓方的缘故，希望她能继承灭绝的衣钵。张无忌偶然间发现她的天赋之后，有意磨炼她，经过重重考验之后，得到二人的认可，周芷若方传授了她九阴真经，张无忌也传授了自己的医术给她，如今已是峨嵋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这一天，周芷若忽然召集门下所有弟子前往峨嵋大厅。众人到齐后，周芷若朗声道：“诸位师姐妹，峨嵋弟子们，周芷若自万安寺受先师遗命，接任峨嵋掌门至今，已历十三载。这些年我峨嵋弟子为抗元大业奋不顾身，于江湖中行侠仗义，武林中人对我峨嵋无不敬让三分，总算没有辱没了先师威名。这两年来在我夫君张无忌的悉心传授下，峨嵋弟子已是人才济济，我也终于可以放下心了。今日，周芷若便辞去峨嵋掌门，由方寸心接任峨嵋第五代掌门！”
　　峨嵋弟子们听完顿时一片哗然。一些女弟子已是哭了起来，“掌门，您为什么要走啊？是我们做的不够好惹您生气了吗？”“掌门，峨嵋在您的手下方有今日，您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走啊？”“掌门，您和姑爷若是觉得累了，大可出去走走，却也没必要辞去掌门啊！”……
　　方寸心此时也是呆立当场，她万万没想到这些日子周芷若苦心栽培她，竟是要她接任掌门。呆了半晌，她也哭了起来道：“掌门姐姐，我才十九岁，怎么能当此大任！您正值青春鼎盛之年，怎么能这个时候抛下峨嵋啊？您和姐夫教了我这么多东西，我一时半刻，怎么能领悟贯通啊？”
　　周芷若婉言安慰道：“寸心，不要哭了。你马上就是掌门了，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我接任掌门的时候，也不过是十九岁，年轻就不能当掌门了吗？如今的峨嵋，你身上也不需要承担太多，顺其自然便好。我和你姐夫也确实累了，就当帮我们一个忙，好吗？”说话之间，她已经把玄铁指环套在了方寸心的手指上。
　　周芷若举起方寸心的手道：“众位同门，寸心虽然年轻，但是人品武功大家有目共睹，我相信她可以带领大家继续光大峨嵋。峨嵋这些年在武林中已是牢牢打下了根基，即便我不在，峨嵋也会继续走下去，还请大家原谅我的任性，我也想多一点时间，陪陪夫君和孩子。”
　　众人知她去意已决，便道：“我等定当好好辅佐寸心师妹/师叔，光大峨嵋！”
　　一些弟子问道：“掌门，那你以后还会回来吗？”周芷若笑道：“我又不是跟峨嵋一刀两断，以后只要有空闲，当然会回来看看大家。你们可不要因为我不在就偷懒，到时候谁让我看到武功退步，我可不会饶了他！”
　　众弟子顿时安下心来，齐道：“恭送掌门！”
　　一家四口下了峨嵋之后，周芷若道：“无忌哥哥，你看我们去哪安家呢？”张无忌略一思索道：“其实我想去冰火岛或者灵蛇岛，不过那种地方一来偏远难寻，二来柔水和如一总是要长大的，却是不必了。我想到三个去处，一个是汉水，一个是蝴蝶谷，还有就是我修炼九阳神功的桃源谷，你看你喜欢哪个？”
　　周芷若道：“我自然是更喜欢汉水多些，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对于我们也有特殊的意义。不过却也不必急在这一时，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总呆在那里，难免会睹物思人。不如去蝴蝶谷或者桃源谷。你在这两个地方度过了自己的少年时代，而我是在峨嵋度过了少年。你已经在峨嵋住了好多年，这次便换我去这两个地方，体验一下你少年时的生活，如何？”
　　张无忌道：“好啊，我们便先去蝴蝶谷，再去桃源谷！我们两个再重回一次少年！”他停顿了下，忽然坏笑道：“芷若，其实我在蒙古也生活了四年，你看要不要……”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到了周芷若那要杀人的脸色，急忙道：“芷若，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周芷若恨恨道：“若不是两个孩子在这，定让你好看！”张无忌陪笑道：“小子胡言乱语，多谢夫人大度！”周芷若见他一副滑稽模样，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此后数年，二人便以蝴蝶谷为家，一家四口不定期的外出，行遍了大江南北。汉水，武当，峨嵋，桃源谷，光明顶，丐帮，终南山……心之所向，随意而行。甚至远至蒙古、波斯，一家人也各行了一遭。
　　多年之后，又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已近天命之年的张无忌和周芷若夫妻，在蝴蝶谷中感受着迎面而来的煦风，甚是惬意。二人功力已臻化境，渐渐由武入道，面貌仍似青年一般，丝毫不见老相。良久，周芷若忽然叹道：“无忌哥哥，你说如一这孩子，真是可惜了太师傅给他起的名字。本来他跟郭姑娘两小无猜，可自从去了一遭蒙古，便跟那位王姑娘纠缠不清，三心二意起来。我真的担心，以后他要是做出对不起郭姑娘的事情，你让我如何跟杨姐姐交代？还是我的柔水好，跟六叔家的小殷情投意合，从来不让我这做娘的操心。”
　　张无忌笑道：“芷若，你何必杞人忧天呢？就算你功力再高，这么操心下去，早晚要老的。你看你，已经有一根灰色的头发了。”说罢，替周芷若摘下了一个灰色的头发。
　　周芷若嗔道：“好啊，你嫌弃我老了是不是？跟你说正经的呢，你真的不怕如一像你一样走了弯路？”
　　张无忌柔声道：“我怎么会嫌你老呢？儿孙自有儿孙福，如一他也不是小孩子了，我相信他过不了多久就会认清心中所爱。再说现在胡汉之分已不似我们当时那般水火不容，他和王姑娘做朋友又有何不好呢？而且话说回来，其实我倒更担心咱们的如一，王姑娘父亲早亡，接触的男人又少，她多半是把如一当做哥哥那样，而不是真正的爱。希望如一不要受伤才好。”
　　周芷若笑道：“你还说我瞎操心，你自己不也是一样？而且，听你的意思，好像当年因为胡汉之仇，破坏了你美好的姻缘，颇有遗憾啊？想让如一帮你圆了这个遗憾是不是？”
　　张无忌忙道：“我哪有这个意思！芷若，天地为证，我绝没有这个想法！”
　　“好，那你去把倚天剑拿过来，我砍你两剑，你不许躲！”
　　“拜托，一剑我都扛不住，两剑怕是都成了四段了！”
　　“傻瓜，你以为我真的砍你吗？你不会拿屠龙刀代你受过？说到这我就生气，当初我要把倚天剑留在峨嵋，也不知是谁说的，我二人因刀剑结缘，刀剑就如同我夫妻二人一般，走到哪里便带到哪里，也免得引起小人的觊觎，百年后自当归还峨嵋。你过来，举着刀，让我砍两下！”
　　“你不怕把刀剑弄断了吗？刀剑当年好不容易重铸，我可不敢再让他们相斫！”
　　“你是不相信吴旗使的技艺还是不相信我？废话那么多，看剑！”周芷若娇叱一声，一剑挥落。张无忌无奈地一笑，举刀相迎。这一次却是没有断裂，只听“当”的一声，刀剑相击，声音却极为悦耳，清脆悠扬，直传天籁。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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