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公子染指了

　　开春后，整个书院陷入了低迷期。男学子大多是因为再也见不到心中的白月光慕情兮，女学子则是愁的书院换了一套设计更为一言难尽的院服。

　　千扇无精打采地将下巴搁在书本上，旁边的姜桓使劲浑身解数地逗她，她也懒得抬一下眼皮。

　　李君染体贴地安慰她道：“小扇子穿这套院服也挺好看的，以前那身绿油油的，不跟一颗菜心差不多么！”

　　姜桓不满了：“哪里差不多？即使是菜心，小扇子也是最好看的那颗菜心！”姜桓显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将千扇天花乱坠夸了一通，听得千扇自个儿都受不住聒噪，嫌弃地换了个位置，直接背对着姜桓坐着。

　　姜桓：“……”

　　李君染朝姜桓“嘿嘿”笑了两声，颇为得意地回了自己座位。

　　姜桓心中生疑，他怎么总觉得，李君染在特意挑拨他和小扇子的关系呢？

　　竹板被扣了三下，方老头进了讲堂，照例逡巡一圈后，语重心长道：“诸位在绝峰修习半年有余，大部分有所小成，部分天资绝佳者成绩优异，令先生们都刮目相看。”他捏着胡须，语气忽然一转：“但亦有部分学子，表现令先生们大跌眼镜。”

　　座下的千扇自觉地将头埋入书卷中。

　　“老夫此番不指名道姓，只需该名学生记着，往后每日卯时，须提前上藏书阁重新修习功课。”方老头说完这句话后，不动声色看了无颜见人的千扇一眼，尔后肃着脸从袖中拿出经史书卷开始授习功课。

　　千扇垂头面对着地上石板，脸上尽是愁云惨淡之色。

　　这件事要从休沐前的年末小考说起。当时千扇已被罚禁闭一个月，和李君染刚从山下下来便逢小考，此前许多功课落下大半，成日里仅抄摘录背经史，小考亦答得囫囵。小考结束后千扇自觉不妙，但也未作过多忧虑，想着大不了来年补考，只需休沐期间认真背书就是了。

　　然而休沐还未结束，千扇便遇上了谢浅瓶，随后误打误撞住进了永泉慕家，成日里就想着如何应付慕轻寒或者如何安慰谢浅瓶，彻底将补考和背书之事抛到脑后。

　　待她重新回书院，补考期限已过，诸位先生说什么都不肯通融，是以，千扇别无选择，只有重修了。

　　现在，她成了纳辞堂唯一一个需要重修的学生。

　　消息传回官蠡，老头子果然被气得不轻，舒芳殿的话本子也彻底被吕太傅没收，一个字都没留给她。

　　千扇越想越黯然。

　　唯一令她欣慰的是，两日前谢浅瓶给她写了一封信报平安，说慕情兮先前在书院藏书阁中找到了一本禁·书，其中有个偏门的法子需要他们尝试。如今谢浅瓶和慕轻寒两人离开了慕谢两家，在中州云游四处寻医拜访。运气好的话，有朝一日她和慕情兮还会重新回到书院念书。

　　千扇展开信，无声将其再读了一遍，眉眼不自觉勾出微弯的弧度。

　　她推开旁边的绿纱窗，山间的晨风卷进来，吹开了摊在桌上的书卷，外头是湛蓝色的黎明。

　　藏书阁内出奇地安静，光阴细细流淌，唯有千扇和一盏青灯，伴着窗棂外旭日的缓缓到来。

　　此时教学斋的学子已三两成群，去了用膳斋用早膳。

　　千扇捧着一叠书，目光直勾勾盯着上面的小字，看上去很是认真，连藏书阁进来了其他学生也未能第一时间察觉。

　　莹白的手指划过纸张，发出细微的摩挲声，时不时地一顿，连呼吸都屏住了。

　　千扇忽然扔下书卷，猛地抓了一把头发，瘫在桌上似崩溃般喃喃：“陈先生也太不顾及我的领悟力了，居然派了篇这么难的文章让我解读……”

　　“哦，是么？”

　　千扇微吃一惊，连忙坐直身子看去，只见司徒已不慌不忙拾起她的书卷，寥寥翻了数页后，抬眼含笑睇着她。

　　“司……司徒兄。”千扇没料到这个时辰，能在藏书阁见到对方。

　　司徒微一颔首，缓步走过来，在千扇身侧拂袖落座。

　　他的这一举动太过自然而然，千扇却颇不自然，她悄悄往窗边挪了两寸，环顾了一番后，挑了个话题问道：“司徒兄不去用早膳么？听说天衡堂的膳食极好。”

　　因天衡堂位处僻地，因此书院特意在山顶建了个小斋，专为天衡堂学子供应膳食。千扇是后来听宋白栎提起此事的，当时她心里还颇为羡慕。

　　“用过了，你呢？”司徒不咸不淡回道，将书卷递给千扇。

　　千扇双手接过书卷：“读完这篇文章我就去了。”看到上面的小字，眉头又不自觉拢起：“只怕一时半会读不完。”

　　“陈先生自己写的《世者说》，使用了诸多古语，一般人读起来都不大容易。”司徒浅声道。他伸手指了指其中一段：“你看这处，便是讲的南照前任帝王被废后，与旧臣于兹水畔泣涕缅怀一事。”

　　千扇看着司徒指的那处，又默读了两遍，忽觉豁然开朗，轻声笑了笑：“果然如此。”她殷切诚恳将司徒望着：“司徒兄当真厉害，在下佩服！”

　　往日里司徒听的奉承何其多，早已对这类话风轻云淡，泰然处之。千扇也不过奉承了一句极其普通的，可不知怎的，司徒竟然眉眼皆染上笑意，似是心情极好，他清咳了一声：“还有何处不懂的，皆可以问我。”

　　千扇却拿书挡住脸，磕磕绊绊道：“没……没了。”

　　司徒笑意一顿，逐渐转为疑惑：“没了？”

　　“嗯，真没了。”心底却开启了小鹿乱撞模式，她能老实承认，她方才又被美色所惑了么？

　　司徒眉目渐敛，也不再追问她了，只是从一旁的架子上随意抽出一本书，语气微凉道：“成吧，你继续读书，无需理会我。”

　　话虽是这么说，千扇却觉得司徒这话说的言不由衷，难不成，他是特意来寻她的？

　　千扇蹙着秀眉思索，视线虽然落在书卷上，可半分不曾挪动。

　　这情形落在司徒眼里，便是千扇遇上难题了，他微微侧身看过去，只见千扇对着一片空白处苦苦寻思……

　　“啊！你为何敲打我？”千扇捂住自己的后脑勺，如突然炸了的毛球儿，颇为警戒地瞧着司徒。

　　对方气定神闲翻着书页，仿佛方才拿书敲打她的人不是他似的。他语气寡淡，视线仍旧落在书页上：“心不在焉，用心不专，该打。”

　　千扇噎了噎，诚然她方才用心不专，可她用心不专司徒是怎么发现的，他发现了她用心不专，那他自个不也是用心不专么？

　　千扇想通这点后，颇觉不平，忍不住握着书卷小声嘀咕：“还不是因为你在这里……”

　　司徒翻书的手一怔，转头看向她，脸色似有错愕：“你说什么？”

　　千扇心道方才的话不该被司徒听见，可司徒显然是听进去了。她想，与司徒争执此事无益，理亏的还是她，司徒没准还会认为她是个小肚鸡肠，容不得他在旁的人。

　　当下，千扇立马收拾了书卷，“嚯”地一下站起来，对司徒直言道：“我饿了，我要去用膳斋。”

　　不等司徒反应，千扇便抱着书卷如兔子般逃出了藏书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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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里风光好，花香鸟语，陌上枝叶葱葱，清水蜿蜒，渔舟唱晚行歌。为了纠改学生们的低迷风气，书院决定在春日举行一次郊游。

　　消息公布时，教学斋里一片呼声，可到了真正郊游这日，大家心情却复杂得紧。

　　纳辞堂的学生最先抗议：“院长，书院将我们的钱财充公，只余一百个铜币给我们吃饭住宿，这明显不够用啊！”

　　“何止是不够，连去翠仙居吃顿饭都要被小二嫌弃！”

　　东方院长脸色不变，泰然自若捏着胡须：“尔等可知书院为何有此作为？”

　　底下马上有学生小声揣测：“为了节省书院开支？为了增加账务收入？”

　　东方院长额头抽着青筋，将那名学生揪出来：“颜千扇，你上来。”

　　千扇悻悻闭口不言，从座上磨磨蹭蹭走上了讲堂，不明白东方院长把她叫上来做什么。

　　东方院长却对她置之不理，他走下讲堂，肃然凛凛道：“尔等出身官宦之家，不知民生疾苦，不懂米粟不易。就这一百个铜币，足够普通人家生活半个月了！但在诸位这里，居然还不足一顿饭钱！”东方院长脸色隐隐含怒：“如此看来，此番出行意义非凡，老夫同几位先生商量商量，定要好好磨练诸位的意志！”

　　东方院长意志不可违，违了东方院长很可能变本加厉，况且司徒和宋白栎这些学生代表也没说什么，是故，其余人的抗议很快也偃旗息鼓。

　　本该是一场散心的游玩，便生生地改成了游学授习之行。

　　学生一共七十人，分为七队，每队各由一位先生带领。三堂学生未作区分，每队皆包括天衡堂、纳辞堂和经博堂的学生。各个队伍按照不同的路线出发，五日后在东越临港小城黎郡汇合。

　　由于随机分队，千扇和赏花三人组的另外两人分开了。她拿着自己抽的竹签，和队里另外一位经博堂的姑娘默然对望。

　　她俩是队里唯二的姑娘，同时，也是唯二非天衡堂的学生。

　　“司徒兄也在？”

　　千扇闻声，恍惚看过去，只见不远处，司徒手里拿着和她同样颜色的竹签。他身边是队里其他天衡堂的学生，千扇都不大相识。

　　现下，千扇最熟悉的，唯一熟悉的，只有司徒了。

　　司徒亦注意到了千扇，他缓步行来，目光落在千扇手里的竹签上，轻轻笑道：“颜同窗，好巧。”

　　千扇看着他，呆愣愣点头。

　　好在，领队的先生是主要授学纳辞院的陈先生。其余九队皆已整装待发，陈先生却不急不忙，吩咐各位学子先去备好路上的口粮。

　　千扇一听这吩咐，脑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待其他队伍往市集行去后，陈先生调转了个头，带着他们七个往城郊方向走。

　　千扇对着面前的丛林僻道远目，为难般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姑娘。经博堂的姑娘满腹才气，身子骨却是禁不住折腾的，队里其他皆是男子，只有千扇方便照看一二。

　　千扇自身是吃得了这苦的，只是早晚的洗漱沐浴仍有诸多不便之处。她守在灌木丛中，嘴里叼了一根杂草，蹲在地上画圈圈。

　　柳柯眉正在沐浴，荒山野岭的，她得在一旁盯梢着才安全。

　　千扇咬碎了嘴里的杂草，准备换一根继续叼着，手才刚触到地上的草茎，忽听得柳司眉传来一声惊呼。

　　二话不说，千扇飞奔过去。

　　柳司眉像是刚刚穿好衣裳，见千扇赶来，眼睛一亮，可脸上是遮不住的惶恐之色。她用嘴型朝千扇示意：“有——大——狼。”

　　千扇的脸色一时有些难看。狼爱群体行动，柳柯眉说有大狼，那么四周很可能不止一只……而且，千扇也辨不清它们现在分散在何处。

　　先前柳柯眉为了避开队里的男子，特意挑了个这般偏远的地儿，现在遇了困境，反倒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了。

　　千扇警惕地走到柳柯眉身旁，压低声音问道：“你方才在何处看到的。”

　　柳柯眉悄悄指了一个方向。

　　千扇看过去，那处树丛果然有轻微动静，正好是她们回去的路。千扇心中一沉，大概勘察了一下四周地形，微微侧头对柳柯眉道：“我们往那个方向走，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绕路去找队里其他人。”见柳柯眉还是满脸惶然，她轻声抚慰：“别担心，我们有隐卫，不至于敌不过一群狼。”

　　柳柯眉仓促点了点头，两人缓缓往另一个方向移动。千扇只期望这群狼不是饿狼，隐卫也能早点赶过来，不然，她只能以身诱狼了……

　　两人安然走了一段路，千扇刚松半口气，柳柯眉拉住她，弯了弯手指节，指着一处道：“我又看到了一只……”

　　千扇剩余的半口气直接堵在嗓子眼里，她和柳柯眉互觑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可会爬树？”千扇好不容易把气憋回去，问道。

　　柳柯眉红着脸，摇了摇头。

　　千扇颇为无力地望了望天，她们显然是入了狼窝。

　　所以陈先生到底怎么想的，竟然会选择这么一条危险的路线？还有，隐卫也太不尽职了，居然现在还没赶来！

　　眼看着暮色渐沉，千扇揉着作疼的额头，终是没忍住，将早已瑟瑟发抖的柳柯眉敲晕了。柳柯眉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便翻着白眼倒了下去。

　　千扇将柳柯眉藏到高处，默念道：“对不住了，我得先把你留在这里，去找人帮忙才行。不出半刻钟你便会醒来，到时候应该会安全。”

　　说完千扇深吸一口气，跃进灌木丛中，动静怎么大怎么来。

　　暮色四沉，林中一片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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