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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自那晚后,那人便再也没出现过,一切宛如千扇的错觉。
此事她终是瞒了所有人,因为她觉得,既然对方难得坦诚相待,说明对她极为信任,因此,关于他的一切千扇也做到了守口如瓶。
又抄了二十来日的文章,千扇手指已经冻僵,待下山时,她和李君染两人正巧迎上书院的年末小考。千扇提笔作答时,连手腕都在颤抖。
一方面,是她的手确实不太好使,另一方面,则是考题出得太难为人了。
在此之前,她仅听了两日先生复讲,连背书都是囫囵背的。因此小考过后,千扇尤其渗得慌。
据说,小考不及格者,来年补考,补考不及格者,来年重修。
姜桓刚得知千扇和李君染两人之所以被明监事逮上山,具体实情和他脱不开关系。又见千扇神色恹恹的,歉意与讨好之意并存,遂慷慨表示,即使此生和小霸王有缘无分,但遇到如他二人这般讲义气的好友实属难得,不请吃一杯酒都说不过去。
于是,小考过后的元日休沐,三人痛快决定,要去陆川十里醉吃酒。
元日休沐仅有短短十日,且逢过年,大部分学子归家探亲。住得远的,只能快马加鞭,仅与家人团聚个三五日便急匆匆赶回来。
从陆川回北辰羲京,或者回官蠡王城,距离都不算得短。但三人为了吃酒,行李备得匆忙,一刻不曾停歇,也算豁出去了。
千扇携着大小包袱跑出号舍,发现赵之晋也赫然在列。但她没有多问,凭姜桓与赵之晋二人的交情,叫上他也不稀奇。
况且,自赵之晋到了经博堂后,她与他再少有联系,只渐渐觉得对方气度越发稳重,也不知是不是哲史修多了的缘故。
赵之晋见她跑出来,眼眸亮了亮,满是期待问:“情兮不和你一起?”
提起慕情兮,千扇便愁了眉。
打从慕情兮和她先后被关至山顶禁院,两人的关系便逐渐疏离。确切来说,是慕情兮与所有人的关系都逐渐疏离。
以往两人同进同出,同寝同食,这几日,却变成了普通交情般,见面仅颔首致意,早读晚修也来去匆匆。
慕情兮似乎在避着所有人。
千扇知晓,这是由于谢浅瓶的言行彻底触怒了慕情兮,那位也终于有所觉悟,现在变收敛了许多。
可这些细微的异样,竟被周遭的同窗给忽视了。而她作为一个完全不明内情的人,除了瞎操心,其余什么也干不了。
她闷闷回道:“情兮的家人盼着她早些回去,今儿一大早便走了。”
赵之晋听完,也颇为惋惜地叹了一声,并未察觉出其他异常。
十里醉是老字号酒楼,始建于西川毕方王城,历经百年,遍布中州,经营模式别具一格,最难得的是,酒的价格也甚为便宜。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凡进去吃酒,只需缴纳少许银钱,便可尝遍楼里所提供的各种稀奇美酒,极易满足客人的口腹之欲。
同时,十里醉极注重宣扬饮酒文化,时不时举办酒会。文人荟萃,骚客云集,流觞赋诗,舞墨题词,场面之盛大,不足以用恢弘二字来形容。
上述之由双管齐下,因此,尽管十里醉颇负盛名,但奔着盛名来的客人亦络绎不绝。千扇每回看到酒楼外望不到尽头的队伍,总要败兴而归。
包括现下,她依然有一种强烈的想要打道回府的冲动。
李君染拦住她:“小扇子莫急。”
赵之晋微抬下巴,拢着双袖,悠哉穿过熙攘人群,径直走到门口护卫面前,广袖一展,给他们看了一样东西,两名护卫顿时笑得热切非常,嘴都合不拢地把他们几个迎了进去。
千扇愣愣跟在后面,扭过脖子,小声询问身旁的姜桓:“不是说,平民贵族在十里醉一视同仁么,怎么,赵兄还能带着我们插队?”
姜桓回道:“不是你想的那般,缘由很简直很直接——赵兄是十里醉的幕后大股东。”
千扇不自禁感慨:“赵兄真厉害!怪不得你会临时拉他一道过来!”
姜桓一脸“这都能被你发现”的表情。
走在最前头的赵之晋听了,大笑道:“姜兄为了讨你欢心,硬逼着我牺牲小半日的休沐。小扇子,你可莫要辜负呀!”
千扇只当赵之晋在调侃她,也贫嘴回道:“我等小人物,哪敢辜负十里醉的大股东啊?”
“我的意思是,你可别辜负了姜兄的一片心意!”赵之晋白千扇一眼,似是怪她太不开窍。
姜桓抿了抿唇,快速瞥了千扇一眼,颇有几许不好意思。
千扇干干笑了声,转移话题问道:“赵兄,我们坐哪?”
十里醉无雅间,众人皆在大堂品酒。大堂有长桌,两排相对而坐,一排可坐十来人。也有单排长酒,临窗或临橱,一排同样可坐十来人。另外,也有大圆桌,桌板双层可旋转,其上布置了各种酒饮。
外面排长队,酒楼里头自然也没了空位。
赵之晋再一次动用东家身份,抢占了唯一一张十人长桌,还是整个酒楼的主桌。
所谓主桌,即由酒楼老板亲自斟酒调酒。
酒楼老板姓林,一人就占了四个人的位置,除了千扇他们四个以外,同桌的还有一对陌生的青年男女。
青年男子气度从容镇定,五官出挑却算不得惊艳,坐姿端正笔直,修养极其良好,洗得青白的衣裳衬得略为身形单薄,长发尽数裹于墨蓝帷巾之中。
千扇眼尖,隐隐可见帷巾下的几缕银发。
她心中暗惊,银发者,天降异数也。据她所知,整个中州有一头银发的,只有东越国的国师大人,巫祈。
可东越国的国师不是向来行踪神秘,鲜少露面的么?怎么,还带了一名女子?
千扇又去观察那名女子,只见对方神色沉静,捧着杯子静静饮酒,长睫微垂,有种高深莫测的意味。
注意到千扇打量的目光,她微微抬眼,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千扇弯了眉眼,友好地笑了笑,权当作打招呼。
青年男子云淡风轻瞥了身旁的女子一眼,不知是何意,女子扯了扯嘴角,似是无奈,低声同酒楼老板说了句话,便同青年男子离开了。
千扇望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伸手戳了戳赵之晋,朝门外努嘴:“那两人,你可面熟?”
赵之晋正兴致冲冲地一杯杯尝酒,骤然被千扇打断,不耐烦地眯眼望去,摇了摇头,不以为意道:“不认识。”
说完,他忽然顿住,复又抬头,凝目观望了一阵。
千扇以为他看出了些苗头,正期待地等他下文,却听他慨然道:“我看那名女子的身形颇为窈窕,当真是佳人惊鸿啊……”
千扇愣了愣,也去认真观察女子渐渐隐去的身形,半晌,喃喃道:“赵兄所言极是,的确曼妙非常。”
而全然忘了先前的疑惑。
李君染颇为无语地抚了抚额,觉得这两人无可救药。
同时又百思不得其解,公子的眼光怎么就差成这样了?
林老板煮上一壶黄粱酒,温雅问道:“不知几位客人喜爱何种口味的酒?”
千扇一听,率先道:“果子酒,各种各样清甜的果子酒。”
赵之晋偏爱风流,挑了桃花酒。姜桓酒量浅,挑了和千扇一样的果子酒。
李君染手搭在膝上,黝黑的眸子转了转,憨然笑道:“在下偏爱烈酒,听说贵楼的寒潭酒甚佳。”
林老板一愣,歉然道:“这寒潭酒还得临时调配,本楼暂不供给。”
李君染讶然:“有您这位老板坐镇,还有什么酒临时调配不出来?”见林老板一脸为难之色,李君染有意无意道:“该不会,阁下不会调配这寒潭酒吧?”
对方脸色几度变幻。
赵之晋不高兴了,李君染这大大咧咧的,好歹看在他的面子上,别这般砸场子啊!
千扇和姜桓亦在旁边劝解。
李君染却有不尝到寒潭酒誓不罢休之意。
最终,在赵之晋不大好看的脸色下,还是林老板先一步妥协。他赧然笑道:“贵客说的不错,在下的确不会调配这寒潭酒。”
李君染似是早有所料,长长地“哦”了一声,问道:“那贵楼寒潭酒的名声是怎么传出来的?”
林老板淡定转身,随手招来小厮,低语了几句,小厮便领命去了。随后,林老板回过头来,继续道:“寒潭酒是我楼二当家的拿手绝活,平日不肯轻易示人,但我已经派人去请她过来,为各位临时调配寒潭酒。”
李君染颔了颔首,这才表示满意。
不一会儿,林老板所说的二当家犹抱琵琶姗姗而来。千扇死死盯着对方,桌下的手不断敲打着姜桓。
姜桓揉着炸裂的头皮,无力道:“你别敲了,我认出来了,她是慕容清水。”
当日千扇和姜桓两人在陆川初遇,便是为了这慕容清水而闹了罅隙。
如今再来陆川,三人竟又遇上了,而且昔日的花姑娘摇身一变成了十里醉的二当家,即便千扇看过不少话本子,此时也不得不感慨一句造化之神奇。
而姜桓却认为,慕容清水的出现是在提醒他以前干过的蠢事!
慕容清水见他二人,稍一愣怔,却没有同二人闲话家常的意思,仅坐在主位,循规蹈矩地调酒斟酒,即使有话要说,也全和酒有关。
赵之晋和李君染不知其中内情,亦未发现端倪,神色如常。
不同的酒杯摆在四人面前,品的是同一壶酒,各人却尝出了不同的味道。
李君染畅饮了几口,竖起手指大赞道:“二当家好手艺,这烈度我喜欢!”
姜桓捏着酒杯,疑惑:“这是寒潭酒?我怎么觉得像杨梅酒?”
千扇小啜了一口,入口清甜,酒过喉咙才尝苦涩,待酒完全入腹,又是回味无穷的香甜气息,她眼睛亮晶晶,纠正姜桓:“明明是李子酒!”
赵之晋转动着手里的翡翠杯,笑而不语。
千扇看了看自己的花木杯,又看了看姜桓的白瓷杯和李君染的青铜杯,恍然道:“我知道了,是杯子的缘故!”
她举起花木杯,对照着光仔细查看,发现杯中果然暗藏玄机。
杯有双层,其中有机括。四种杯子,外层盛了四种不同的酒,内层再乘同一种酒,即能触发机括使内外层混合,便也形成了四种不相同的口味。
“妙极!妙极!”千扇咂着嘴,全然忘了方才认出慕容清水的尴尬,兴致勃勃道:“好姐姐,我再换一种酒来尝尝?”
“好。”慕容清水的声音暖柔似水。
从十里醉出来时,四人脚步虚浮,酒楼外依然排了百来号人。
千扇喝到后来不得不克制,此时在街上吹着冷风,歪了歪头,捏着手心里的小蜡丸,眼里浮现些许惑色。
蜡丸是慕容清水离开时,不动声色塞给她的。
上面只有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北有诈,勿近。
另外三人喝得双颊泛红,勾肩搭背,摇摇晃晃地走在前头,见千扇没跟上来,姜桓回头喊她:“小扇子,你还想回去吃酒?”
“不了不了,我已经撑了!”千扇赶紧否认,目光却下意识落在酒楼二层的阁楼上。
那处的窗户开着,佳人凭窗而立,笑倚凉风,一点也不似先前那柔柔怯怯的模样。
见千扇看来,她缓缓收起笑,纤纤素手轻搭在窗棂上,表情意味深长。
雕花窗子缓缓合上,美人的脸亦渐渐消隐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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