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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阿米塔奇小姐，早上好。”詹姆斯·达文波特，第欧根尼俱乐部的新任副理事长，把手机塞进他的西装裤兜，笑着和刚刚走出公寓大门、把这一个批次的甜品交付给司机的格洛丽亚打招呼。
他是个高个子的青年，和格洛丽亚差不多的年纪。他留着一头板寸，短短的栗色头发自然而服帖地卷曲在脑门顶上，整个人帅气又干练。他的肩膀宽厚，体型匀称，一看就是锻炼有素，可以把一身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装裤穿得尤其好看。他有一双浅棕色的眼睛，嘴唇的颜色比风干的玫瑰花瓣略浅，不笑的时候这使他显得严肃又坚决，笑起来却显得阳光又多情。
“早上好，达文波特先生。”格洛丽亚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和司机一起，分两趟把装着甜品的浅蓝色磨砂不锈钢保温食盒在后备箱安置整齐。
“今天天气真的是太好了，坐在办公室里简直是太浪费上天的这一番馈赠。我还记得，哈利他每周这个时候都要来你这儿取货，我上午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所以干脆拜托他好心载了我一程。”詹姆斯等到两个人把甜品都归置妥当，主动帮司机关上后备箱的门，然后绕到后座拿起自己蜂蜜色的风衣。
格洛丽亚迅速瞥了一眼，Burberry Heritage 系列的Trench 风衣，肯辛顿版型，长款。在这个下雨或者停雨都猝不及防的季节，带上一件品牌标志性的防渗雨嘎巴甸材质的外套，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而且以达文波特先生这种身材，也不必担心会把这件风衣穿得好像罩了一个皱巴巴的、过长的麻袋。
和司机简单嘱咐两句之后，詹姆斯关上轿车的后门，退后两步，站在格洛丽亚身边，目送黑色的车身消失在拐角：“不知道阿米塔齐小姐你是否也能好心推荐一家不是太远又可以享受明媚阳光的早餐店？当然，请一定要允许我邀请你一同前往。既然我们都起得这么早，就更不应该浪费这么美好的早晨，不是吗？”
这个时间段，如果说自己早就在家吃过早饭了，或者以早饭都准备好了为理由拒绝，都显得有些太不近人情了。而且达文波特先生确实是一个彬彬有礼、仪表堂堂的好青年，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伯乐’。于是，格洛丽亚笑着说：“我正要去一家熟识的咖啡店送货，他们家最近开始供应英式早餐，法式松饼和班尼迪克蛋。他们家有很明亮的落地窗和很不错的咖啡豆。如果你对这些感兴趣的话，我们可以去那里。”
“哦，”詹姆斯露出了一个稍微有点夸张的、如释重负的笑容，“你和哈利真正拯救了我的一天，你们是我的英雄。”
“我的荣幸，达文波特先生。”格洛丽亚特意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看，略带歉意地说，“抱歉，我得赶快把今日份的甜品送过去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就不请你上去坐了。可不可以在门厅稍等一下，我马上下来。当然，晚一些的时候，请一定让我为你买一杯咖啡表达我的歉意。”
“你先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不需要顾及我。”詹姆斯体贴地回复道，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在格洛丽亚面前摇了摇，俏皮地挤了挤眼睛，“我就在门口等吧，正好边晒太阳边打会儿游戏。”
“嗯。马上好。”格洛丽亚这才关上门，快速上楼。
格洛丽亚回到自己的套间，把桌上还没有凉透的热茶倒进厨房的水槽。虽然蚊子苍蝇在伦敦并不常见，但是把水这样长时间暴露在空气里肯定不太合适。
其实，格洛丽亚完全可以慢悠悠地喝着茶，为自己煎个蛋，再吃上两块涂着蜂蜜的烤面包，然后不慌不忙地把甜品送到咖啡店去，时间还富余着呢。但是她没有什么理由让达文波特先生可以在不被邀请到自己套间来的情况下合情合理地等上那么久。于是，格洛丽亚认命地把冷藏室里排列整齐的甜品迅速又仔细地装进两套磨砂不锈钢保温食盒。它们和刚刚被取走的是同样的规格，只不过是浅粉色的。
格洛丽亚回房间挑了一件深灰色的大衣披上，然后提着两套食盒下了楼。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是提着这个？”詹姆斯坚持从格洛丽亚手上拿过这两套食盒，他一边让她带路，一边饶有兴致地说，“那天你穿着一身特别正式的职业套裙，就算是走进国会大厦或者BBC总部也挑不出错处。当时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你的来意，还以为我亲爱的老妈终于懂得把那个弄得像上班打卡一样、没事就给我背两小时条款的老头子给换了，派来了一个符合我胃口的‘律政佳人’。当然，这绝不是一种冒犯。要知道，比你的美貌还让我印象深刻、为之惊艳的，也就只有随后出现在我面前的那十二款甜品了。”
“谢谢你的喜欢，达文波特先生。”被一个无时无刻不流露出善意和活力的青年才俊如此不要钱似的赞美自己的甜点，格洛丽亚当然不会抵触，“如果合适的话，也许待会儿我可以为你打包一份今日特供的杏仁香蕉邦特蛋糕？我很期待可以得到你的反馈。”
“当然，那会是我的荣幸。”詹姆斯随即指了指近在咫尺的咖啡店，“如果能够有缘分一起享用一顿美妙的早餐，却还要在席间你一言我一语地称呼对方为‘先生’或‘小姐’，这样也太生疏了。也许我们可以称呼彼此的名字？”
“好的，詹姆斯。”格洛丽亚笑着说，“你都已经把食盒提到这里来了，这可是连我的男朋友都还没有为我做过的事情。从这个角度而言，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我也从没有为其它女性做过这件事情。”詹姆斯笑着说，“这是第一次。”
“好吧，连你的妈妈也没有吗？我可不相信。”格洛丽亚和店主打了个招呼，从詹姆斯手上接过食盒，打趣着问道。
“连我的妈妈也没有。”詹姆斯笑着说，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嘲讽。不过格洛丽亚正背对着他把食盒递给后厨的工作人员，因此没有注意到他细微的情绪起伏，“不过她也不在乎这些……她的身边从来不缺一个给她提东西的人。”
“但你是她的儿子，这是不一样的。”格洛丽亚领着詹姆斯找到一张合适的桌子，一边小声对他说，“不要浪费这样的机会。我想这世界上会有无数的人愿意用他们所拥有的一切和你交换，只希望可以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多为父母做一点小事，任何一点小事。”
詹姆斯敛去眼底最后一丝阴霾，为格洛丽亚拉开她面前的椅子，然后对她笑着说：“我会记住你的建议的。希望达文波特夫人不要被她儿子的反常举动吓一大跳。”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补充道，“虽然我还没有女朋友，但是我想如果我有的话，我也会很乐意为她做这些事情的。”
“真希望我的男朋友可以听到这句话。”格洛丽亚把菜单递给对面的詹姆斯一份，故意再次提到自己已经有男朋友的事实，然后未免突兀的补上一句，“但他确实是太忙了。”
“忙到没空陪你来咖啡店送货吗？你家离这里还挺近的。”詹姆斯说，“你们两个是经常会见面的，对吧？他会过来找你，或者你会去见他。”
“这里是挺近的，所以我自己过来也很简单，顺手的事情。”格洛丽亚恨不得咬掉自己不听话的舌头，一开始就不该提什么男朋友，导致现在硬着头皮也得往下接话；不过詹姆斯这么直接、在第一次私下接触就询问她的私人生活，这也确实出乎格洛丽亚的意料，“说实话，我男朋友对我挺好的。不过你知道，女孩子们总希望她们的男朋友还可以做得更好。这是永远不会停止的要求。”
格洛丽亚愣是从詹姆斯的笑容里看出了他满脸的不相信，于是理直气壮地强调说：“而且，新时代的女性可不能什么事情都依靠别人去做，独立、自主才是我们的追求。所以不管他忙不忙，我能自己解决的事情，还是希望由自己来解决。”
“如果你乐意的话，我可以为你做这些。”詹姆斯的眼睛终于不再盯着格洛丽亚，而是盯着面前的菜单，打趣道，“如果他不会打我的话……你的男朋友会打我吗？”
“打你？怎么会。”格洛丽亚觉得奇怪，但还是下意识地反驳说。
“但是男孩子都是容易嫉妒的。你是有男朋友的，对吧？”詹姆斯继续用打趣的口吻重复同一个在格洛丽亚看来完全没有意义而且稍显唐突的问题：“那如果我帮你送甜点到咖啡店，就像今天这样，他会打我吗？”
“不不不，我很感谢，但我不会要你为我做这些的，这种事情可没必要做慈善。伦敦每个女孩的男朋友都很忙，就算你挨个为我们只做一件小事，那你每天也用不着上班了。还是把这份体贴和耐心留给你未来的女朋友比较好。”格洛丽亚抬眼望了望重新埋首菜单的詹姆斯，同样用打趣的口吻回复他。
“不是每个女孩。就为了你，怎么样？”现在轮到詹姆斯望着埋首菜单的格洛丽亚了，“不过一般的男孩子都是很容易感到嫉妒的。你确定你的男朋友不会打我吗？”
“我想一般的男人也不会这么容易动怒或者动手的。而且，他本来就不是一般的男人。他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足够好——足够优秀，足够成熟，也足够体贴。”詹姆斯反复提问一个有些荒诞而私人的问题，这让只把他作为点头之交来应付的格洛丽亚感到不太舒服。而且她还得压制着自己微末却不可避免的怒火，因为麦考夫作为她的男朋友，也被这个今早莫名其妙出现在她家门口的詹姆斯·达文波特冒犯和低估了：“而且，作为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他的女人，我自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会让他感到嫉妒的理由。”
“平静下来，格洛丽亚。”詹姆斯的余光扫过拿着记菜单走近的侍者，笑着对格洛丽亚说道；似乎他只是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她错就错在太过认真，“你想好吃些什么了吗？”
格洛丽亚对詹姆斯·达文波特微末的好感早就在他不识趣地反复试探她感情生活的时候瞬间蒸发了。现在她盯着他，只觉得这张俊脸怎么看怎么欠扁。
但他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言语上的冒犯也是见仁见智，格洛丽亚完全没有办法通过正规的途径控诉他‘性骚扰’——虽然她确实感受到被冒犯的不悦，并且确信自己没有给他传递过什么不恰当的暗示。总是有一些时候，‘加害者’看上去极其无辜，而‘受害者’如果抓住不放，却显得小题大做或者歇斯底里。
格洛丽亚开始后悔自己碍于情面答应和詹姆斯·达文波特共进早餐，也后悔自己习惯性地照顾别人的情绪——这次是詹姆斯·达文波特的情绪——导致她如果执意追究，在旁观者看来说不定还会认为是她主动示好受挫，然后恼羞成怒。
“我要蘑菇班尼迪克和英式早茶。”格洛丽亚心里不虞，面上却不显，她对侍者笑了笑，然后礼貌地询问道，“达文波特先生，你决定好了点什么吗？”
“我要英式早餐吧，有人告诉我说你们家的很不错。”詹姆斯礼貌地对侍者和格洛丽亚回以完美的微笑，甚至比格洛丽亚还要真诚和熟稔，“再来一杯Americano，我听说你们家的咖啡豆也很出色。”
“那就一份英式早餐，一份蘑菇班尼迪克，一杯英式早茶，一杯Americano。都记到麦考夫账上，你们店主知道。”格洛丽亚装作没有听到詹姆斯·达文波特的‘有人’和‘听说’，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订单，确保这个新来乍到、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的侍者有足够的时间把餐品的名称都正确记录下来，也确保她对面的男人有听到她说出她男朋友的名字。格洛丽亚衷心希望达文波特有因为麦考夫拥有在这间咖啡店记账的权利，从而对她这个‘常客的女朋友’有所顾忌。
如果这个侍者不是没经验，也不会在客人明显还在谈话的时候过来点单，从而打断了达文波特的呶呶不休；如果这个侍者不是刚上岗，说不定还会自作聪明地询问为什么不记在她自己的账上——格洛丽亚觉得这个新来乍到、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的侍者真的是一个上天派来拯救自己的小天使。
达文波特确实在之后保持了可贵的沉默。
格洛丽亚暗暗松了一口气，继续切着她的班尼迪克蛋，以及垫着班尼迪克蛋的波托贝罗蘑菇和英式玛芬。现在她要做的，就是维持自己得体的微笑，安安静静吃完这顿早饭，然后永远不用再见这位詹姆斯·达文波特先生。
就算只是花时间讨厌他，她也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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