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落进梨花里

　　“嗨，解释清楚不就好了嘛。”杀到桌子边，自己儿子正被一大口鸡腿给生生噎住，一副闭眼等死的模样；小绻绻扯着嗓子，努力跟自己解释清楚了一切。
　　姜泠有点不好意思，摸摸顾缱绻毛茸茸的小脑袋，又端起水杯递给她：“绻绻不爱吃鸡肉，阿姨记住了。说这么多话累了吧，来来来，喝点水，哦，慢点……”

　　陈星落：“……”

　　终于吃完这顿灾难性晚饭，陈淮生刚在客厅里看完电视，没有关上，直接将顾缱绻叫到客厅去，把遥控器交给她，让她找自己喜欢的节目看。
　　“谢谢叔叔。”顾缱绻爬到沙发上，舒舒服服地靠在边角。

　　餐桌边，姜泠却叫住了要走的陈星落。
　　“落落，把碗刷了吧。”

　　“……”陈星落听后崩溃不已。
　　他家这种反常情况，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他抱着脑袋，尽量和老妈讲道理：“妈，这就没必要了吧？先把碗筷收进厨房，明天让刘姨收拾不就好了？我没搞过洗碗机，别整坏了。”

　　姜泠听后很不可思议，看了眼客厅方向，压低声音。
　　——“你不会用手洗吗？”

　　“……”陈星落滞了一秒，不是很能接受这个脑回路。
　　“有洗碗机，为什么非要我现在用手洗？”他眼里已经没了光，就如同此时死灰般的心。

　　想到刚才的误会，姜泠声音软了点，劝：“我知道没必要，但就这么一次，好么？绻绻刚来咱家，你给她留个好印象。第一印象最重要了，让她觉得你勤快，以后就不用了，啊？”

　　“……”陈星落无可奈何，开始收拾桌上餐具。

　　姜泠欣慰地走到客厅，坐在顾缱绻身边。
　　面前电视里传来声音：“我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是大自然最动听的声音之一，这意味着吃饭的时间到了……”

　　“绻绻看什么呢？”姜泠问。

　　“《Peppa Pig》——《小猪佩奇》。”顾缱绻乖乖地答，英文念得特别可爱，像个小朋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上那只永远只有侧脸的粉红小猪仔，“阿姨看不看电视剧？”

　　“没事没事，阿姨没什么想看的，绻绻看就好了，这猪仔还挺可爱的。”

　　姜泠没再说话，不打扰顾缱绻看电视。

　　看了会儿，顾缱绻发现了什么不对，问道：“阿姨，陈星落不看电视吗？”

　　姜泠回过神，暗自一拍巴掌——太好了，恰巧问到点上！她正愁怎么自然而不显刻意地，让顾缱绻发现陈星落正在洗碗这件事呢。
　　“哦，落落啊，他洗碗呢。”姜泠尽量平静地答。

　　“啊？”顾缱绻完全没想到这茬。她还以为，陈星落吃完饭就回屋了，于是赶紧从沙发上滑下去，“阿姨，我去帮他。”

　　“哎哟，不用了啊，让他自己弄就行了，都成年了，碗还洗不了么……”姜泠赶紧跟在顾缱绻身后。

　　顾缱绻急匆匆走进厨房，果然看见陈星落正站在水池前洗碗。
　　但他既不围围裙，也不戴手套，水花直接溅在白色T恤上，暗下去的块块斑驳星星点点，像泼墨画。手法看起来很生疏，洗得很抵触，一点没有爱的味道。

　　看了会儿，顾缱绻蹙着眉，发出致命一击：“陈星落，你为什么不用洗碗机？”
　　“你是个傻子嘛？”

　　*

　　顾缱绻说这句话完全没恶意，只是很单纯的关心和提议——陈星落，既然你这么不爱洗碗，不是还有洗碗机可以用么。
　　你是个傻子嘛？

　　但她不知道，姜泠阿姨当时就在自己身后，什么都听到了。且听完后，默默捂脸闪到了一边去。

　　看了会儿《小猪佩奇》，顾缱绻就回了自己房间，继续收拾东西。

　　姜泠和陈星落坐在客厅里，展开终极谈判。

　　姜泠担忧地看了眼二楼，透过顾缱绻开着的房门，确认她此时多半缩在房间很靠里的地方，听不见客厅的声音。

　　面前，经过双重打击与折磨的陈星落，死灰般的心已经连渣都不剩了。他于胸前别着手，满脸戏谑与讽刺，眉毛抽了一下，问他妈：“尴尬不尴尬？”
　　那句天真浪漫，又如刀刺心的——“你是个傻子嘛？”

　　“……”

　　“我就说了，没必要这样。”陈星落继续道，“你看现在事与愿违，她没觉得我勤快，反而觉得我就是个装模作样的傻瓜！”而这糟糕一切的幕后推动者，就是你——我亲爱的老妈！

　　“唉……”姜泠也在为此事懊恼，眼睛不住地往楼上瞟，“陈星落，你小点声……”

　　但陈星落正说到动情处，沾湿的T恤被空调冷风一吹，冰凉感直入皮肤，就如他拔凉拔凉的心，“还有，妈，你平时怎么说我都可以，但现在当着别人面，可不可以给我点面子？能不能给我，哪怕一点点、最起码的、做你儿子的尊严？”

　　姜泠愣住了。
　　“绻绻不是外人。”

　　“什么？她是你干女儿吗？”陈星落觉得头大，再次意识到事情的不简单，“妈，那她到底要在我们家住多久？”
　　那么多行李，是把她所有东西都搬来了吧，大小姐就是有阵仗。

　　“是的！”说到这里，姜泠也动了情，“绻绻和我干女儿没两样！而且，她不是外人，这也不是我们家，从此以后，她就是我们家的一部分，你听清楚没，陈星落？她会一直住我们家！”

　　陈星落眼皮猛地跳了跳。
　　他在做梦吗？还是他妈在做梦？

　　看陈星落满脸震惊，姜泠静下心，决心好好和他解释一番，拉起了他的手：“落落，你还记不记得，香语阿姨？”

　　“不记得。”陈星落如实说。
　　他还想加一句，你姐妹那么多，每天聚在一起出去玩，队伍就跟蜜蜂出动采蜜似的，他能认出几个就不错了，哪能知道哪位是“香语阿姨”。
　　但求生欲让他闭嘴，不多说一个字，只把后面的话在肚子里咕噜一遍。

　　“就是爸爸妈妈当年出国留学的同学啊！”姜泠完全不考虑当时根本就没有陈星落，沉浸在自己回忆的世界里，无法自拔，“林香语可是我们当时那众姐妹里长得最漂亮的，还特别有才华，跳舞、钢琴……样样精通，是我们那小圈子里的小名人……”
　　发现陈星落打了个哈欠，她迅速转到重点上，“绻绻就是她的孩子。她们没搬去江洵市时，我和绻绻可亲了。只是你打小就冷，成天绷着一张脸，绻绻胆子那么小，我都怕你吓着她，哪敢让你们一起玩啊。”

　　“所以呢？”

　　“所以，”姜泠小心翼翼地瞥了眼二楼，凑近陈星落，特别小声地告诉他，“前不久，绻绻妈妈去世了，她爸马上又娶了个女的，绻绻状况很差。我第一眼见那女的，就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东西，活脱脱一只狐狸精！更别说会对绻绻怎么样了……”

　　听到这，陈星落不说话了。

　　“绻绻真的很难过。”
　　“从前，她是被他们全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公主，爸爸疼、妈妈爱、哥哥宠，现在这么一变故，她哥又在国外留学，你说绻绻这么软乎乎的一个小女孩，能受得了么？所以她以后住咱家，你对她好一点啊落落。”

　　好半天，陈星落敛着眼，淡淡一个字——“哦。”
　　算是妥协。

　　原来，所谓的心理落差是指这个。
　　真的好几把惨，不难怪他爸怎么还至于去找医生，先落实好这位小公主的情况。

　　行吧，陈星落想了想，一只窝里进了狐狸的兔子，跑出了家门。他妈好心将她带回家，并在自己房间边收拾出一个窝给她。整件事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而且，现在加上背景故事，他忽然觉得，这小兔子好像也没那么碍眼了。

　　“是吧。”似乎察觉到陈星落心里的变化，姜泠握紧他的手，“落落，也不是妈偏心，对绻绻好。主要你打小就不粘人，三天两头往外跑，你看绻绻多可爱，你看……”

　　“……”陈星落赶紧甩开他妈手，“行了行了，说话就说话，多大了还拉手，这么煽情干嘛！嘶……”肩膀高高耸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忽然感觉，他妈还是打他骂他比较正常。

　　“你看你看你看！”姜泠气得一下子从沙发上窜起，“就你这样，谁稀罕亲近你！”

　　谈判最后，姜泠加了个最大筹码，意味深长地睨着他：“陈星落，你不是想养条狗么？”

　　“……？！”陈星落一惊。

　　“如果你能和绻绻好好相处，半年后，我同意你养条狗。”姜泠道。

　　“杜宾，可以么？”陈星落克制着兴奋的情绪，问。
　　这是他已经缠了他妈好几年都无果的梦想，而今天，他妈竟然上帝般地为他开启了一扇门，指出一条可以通往光明的道路。

　　“可以。”姜泠答。

　　陈星落控制着颤抖的声音：“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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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星落回屋时，经过顾缱绻房间门口，忽然听见里面传出脆脆的一声：“陈星落，晚安！”

　　“哦，晚安！”他答。

　　回屋后，看见桌面上一小盒子，陈星落这才想起，顾缱绻送给自己的见面礼还没有拆。

　　和帮顾缱绻拿包一样，这也是陈星落第一次收到年龄相仿女生的礼物。不是没人送，而是他不收。但这次，情况就很特殊了，他不得不收。

　　带着熟悉的微妙情绪，陈星落小心翼翼抽掉浅蓝色礼盒上的丝带，把里面的小玩意儿给揪出来。

　　但这礼物，真的很莫名其妙，看起来和礼盒的精致气息格格不入。是两只挨在一起、画风全然不同的生物。
　　右边的，陈星落认出来了，是《英雄联盟》里面的英雄塔姆，一只看起来巨像青蛙或蛤丨蟆的大鲶鱼；左边，则是一只戴着《绝地求生》里三级头的小黄鸡。

　　陈星落着实被这新颖的设计给震惊到了。
　　但不得不承认，这礼物送得真的非常走心。试问，现在多少他这个年龄段的男生，会和这两款风靡世界的游戏沾不上半点关系。

　　盒子底部的丝绒面上，之前被压在礼物下的使用说明显露出来。
　　是一张印有暗纹的硬质卡片，上面用深蓝色墨水的钢笔写着字。字体歪歪扭扭，透出股浓浓幼稚气息，不用想都知道是谁的手笔。

　　陈星落忍不住轻笑了声，开始研究顾缱绻写的使用说明。

　　【第1步：捏开小夹子，把小可爱们夹在电脑显示器上方。你肯定有电脑的吧，陈星落^^】
　　【第2步：抠开两个小可爱的嘴，里面有对联，可以拉出来。】
　　【这样就ok了！陈星落，你喜欢么？祝我们以后相处愉快o(^w^)o】

　　“……”
　　他一一照做。

　　大功告成后，从显示器上两名“小可爱”嘴里垂下来的对联短短两条。而下面，电脑显示器一直没关，现在还定格在已经结束的上把游戏界面。
　　就是因为顾缱绻到来，他事先没有准备，最后迫不得已挂机而输掉的那把。

　　陈星落坐在电脑前，托着脸，看着那副【上分大吉】【天天吃鸡】的对联，以及电脑屏幕中心大大的【失败】二字，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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