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之有始无终

　　苏谙的初中暑假就在沉闷中度过了，还好有个笨妹妹逗乐，到开学之前，心情总算调适了点。
　　“苏谙，我去当兵了。”顾城在电话里道，他的脸上还有被他爹揍出来的伤痕，但他眼神很亮，神情也很坚毅，说话时却难免要带到伤口，不由发出嘶地一声。
　　“好。”苏谙淡淡地道。
　　“你到学校之后能不能把你的收信地址发给我？”顾城捂着肿脸小心翼翼地道。
　　苏谙默了默，终究还是说了句：“可以。”然后她又道：“你脸上的伤口拿冰块敷一下吧。”然后挂掉了电话。
　　顾城心里发酸，又有点甜，还有点涨痛。
　　叶翎的死，令苏谙和顾城之间的相处模式变得有点奇怪。
　　苏谙不再抗拒他的接近，但也就维持在朋友的关系。
　　顾城收起了桀骜和心机，好像就把苏谙当做一个可以说说心事的好朋友。
　　如果非要形容出来这样的感觉。
　　那么就像是叶翎一手牵着苏谙，一手牵着顾城，然后苏谙看着叶翎，顾城看着苏谙，又看着叶翎。
　　而叶翎就拉着他们两人的手，圆圆的脸上笑成了花。
　　她和他，因为叶翎，不远不近地站着，谁也说不清心里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苏谙八月底开学，而带着高三毕业班的她爸她妈她舅舅早在八月初就驻扎到了县高中里，妹妹苏颐则快活地跟着外公外婆野成了一个假小子。
　　对自家大丫头的独立性抱绝对相信态度的老师们，就让她自己去新学校报到了。
　　苏谙自然不会在意这些。
　　她穿着一身运动衣，扎着马尾，自己拉着行李箱在校园中走着，身形纤细高挑，皮肤白的发光，五官清丽灵秀，气质沉静淡远，乍一看几乎不像是个高中生，反而像个大学刚毕业新来的女教师。
　　在新生报到处报道之后，她找到了自己的宿舍，宿舍里每个床铺上都贴心地把寝具都准备好了，她就稍微整理了一下，然后擦了一下桌子，又把带来的小东西归置了一下。
　　鱼禾市地处长江以南，八月底还是非常热的，她出了一身汗，就去找到了打水的地方，打了一壶热水，先把席子烫了一遍晾起来，又再打了一壶热水回来兑了点冷水，在卫生间的淋浴间里面擦了擦，据宿管阿姨说，太阳能热水器已经装好了，这两天通过了安全验收就能用。
　　擦完澡，整个人都清爽了，苏谙坐在凳子上，把她和叶翎的合照拿出来看了看，又珍惜地夹在了叶翎最喜欢的《三体》里，然后放在抽屉里新铺的包书纸上，塞到了最里面。
　　每个宿舍可以住六个人，是上床下桌的结构，房间一律朝南，采光很好，还装了空调，可惜没看见遥控器，就只能先用家里带来的小电扇凑合了。
　　苏谙抬腕，看了看，快到午饭时间了，正好去新学校的食堂里探探情况。
　　她兜里揣了点钱，并带着新生报到处领到的校园卡，出去觅食了。
　　食堂里吃饭的人还不少，家长和学生都有，饭菜还可以，无愧大中华第九菜系的名头。
　　吃完午饭之后，苏谙就在学校里面溜达了起来。
　　鱼禾市第一中学，有古旧的老式白墙黑瓦，也有新建的六层教学楼，河流、小桥、荷塘、长廊、亭子、花树的设计布置都透着鱼禾市特有的园林特色，古典幽雅，还有那株号称三百岁的银杏树，枝干粗壮，虽然小半边的树干和枝桠已然枯死，但活着的半边依旧绿意浓浓生机勃勃。
　　总的来说，苏谙对于将来能在这样的学校里度过的三年求学生涯，是无比期待的。
　　等苏谙溜达回去，宿舍里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地到了，原本还算宽敞的一间宿舍，家长好几个，学生好几个，各种收拾、擦洗，顿时就拥挤了起来，苏谙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果断地走了。
　　她一向懒得应对这些，她是来念书的，又不是来交际的，所以这些人际交往什么的，能逃就逃吧。
　　于是苏谙的舍友们一直在宿舍等到吃晚饭也没见到那第一个来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儿。
　　名字倒是知道的，贴宿舍门口呢。
　　苏谙，鱼禾市中考第一名。
　　大名鼎鼎，如雷贯耳。
　　苏谙这个下午就消磨在校门口的租书店里了。
　　她看书的速度一向很快，跟书店老板租了几本口袋小言书，然后要了个小板凳，就在老板时不时的惊诧眼光中，唰唰唰地扫完了几本霸道总裁玛丽苏文。
　　看看手表，到晚饭的点了，苏谙就把书还回去了，这些“杂书”是不被允许出现在学生书桌上的。
　　到食堂里吃了一份番茄炒蛋盖浇饭，苏谙就去了自己所在的班级：高一（1）班。
　　她是第一个来到教室的人，就默默地缩到了最角落的一个位置。
　　没多久，一个苹果脸的女生也来了，她冲着苏谙笑了笑，苏谙回以淡淡一笑。
　　那女生就自觉地找了一把扫把和一个簸箕打扫起教室来。
　　苏谙暗想，这是个做班长的好苗子啊，然而她依旧把视线投向窗外，保持无动于衷。
　　那女生扫了一大半的教室，疑似班主任的中年男人就带着几个搬着几箱子书的男生过来了。
　　“咦，俞捷？”中年男子笑道，“这么勤快。”
　　“朱老师好。”俞捷直起身，跟班主任问了个好，然后又好奇问道：“朱老师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学籍表上都有你们照片呢，倒是你怎么认识我？”班主任也挺好奇。
　　“我以前在蒋老师办公室见过你。”俞捷嘻嘻一笑。
　　“哦，你是蒋老师的学生，初中部考上来的。”班主任哈哈一笑，“挺好。”他又吩咐几个男生，“把书放好。”却发现几个男生都盯着角落里看呢，他这才发现教室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人。
　　“那位同学？也是我们班的吗？”朱老师眯了眯眼，他其实有点近视，但是不喜欢戴眼镜。
　　“是的。”苏谙站起来，她的声音极其地好听，形容起来的话，就是雪山上融化的泉水汇入溪流时那样的声音，清凌凌，冷叮叮。
　　“你过来。”班主任对她招了招手。
　　苏谙顿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看清是谁之后，班主任顿时眉开眼笑，“苏谙啊。”
　　苏谙点头，“朱老师。”她无视了那几个男生的眼神。
　　“你去帮俞捷稍微把教室打扫一下。”班主任吩咐道。
　　“好。”苏谙回身去找了把扫帚，就认真地扫了起来。
　　然后班主任又吩咐几个男生，“去把桌子排排整齐。”
　　“好的，朱老师。”几个男生立马积极地干起活来。
　　班主任满意地点点头。
　　苏谙低着头扫地的时候，有个男生磨磨蹭蹭地走到她身边，“你就是那个全市第一的苏谙吗？”
　　苏谙嗯了一声，那个男生就兴奋地回到了小伙伴们中间，“好漂亮。”“还是学霸。”“是啊。”
　　俞捷垂着眼，心里有一丝嫉妒，明明是她先想到的打扫卫生，可是他们为什么都只看到苏谙。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都来到了教室，六点半是高一（1）班第一次的班会。
　　苏谙最中意的角落被别人抢先一步占据了，她在朱老师慈爱的目光示意下，硬着头皮坐到了第一排。
　　“苏谙，你和蒋磊一起，把新书先发一下。”班主任又给她找事做了。
　　苏谙满心无奈，她真的对为同学服务不感兴趣啊。
　　蒋磊坐在她身后，是一个皮肤偏黑的中等个少年。
　　两人便前后起身，搬着书，每个座位轮流着发了过去，此时教室已坐满了大半，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苏谙身上。
　　有些人一早便知道自己班里有个市第一，有些人不知道，但他们还是第一次全面直观地看到了苏谙。
　　苏谙默不作声，脸色平静，有人道谢她便点个头，有人对她笑她也点个头，有人跟她说话她还是点个头。
　　看起来还不算太失礼。
　　蒋磊也一直默默地发着书，他一次搬得多，发的也快，发完他的两排之后，就来帮着苏谙发。
　　苏谙见状，更加悠闲了，她就慢慢地来回，蒋磊很快就帮着她一起发完了。
　　发完之后，回到位子上，同学们基本上就到齐了。
　　班主任扫视了一下全班，满意地点点头，他笑着做了下自我介绍，然后就按学号点了下名。
　　然后是老套的自我介绍。
　　苏谙是一号，自然是第一个上台。
　　“苏谙，苏东坡的苏，风景旧曾谙的谙，很高兴能和大家成为同学，谢谢。”她整个过程都表情淡淡，语气也是毫无起伏。
　　其他同学都有点猝不及防，班主任显然也有点惊讶于她的言简意赅，他咳了一下，道：“2号，蒋磊。”
　　相较于她，其他同学都是有备而来，各个都展现了自己特有的风采，能考上鱼禾市一中的，基本都是原来学校中的佼佼者。
　　苏谙就一直半垂着眼，两手放在桌上，脊背挺直地坐着，表情淡然地听完全程，有演讲特别精彩的，就跟着大家随大流地鼓几下掌。
　　然后班主任在读完学生手册的一些重要条款之后，又和蔼地嘱咐了一些话，到了八点半，首次班会就结束了。
　　苏谙捧起自己的课本，语数外、政史地、物化生，先只发了这九本，抱在手里还不算太重。
　　“苏谙，苏谙，一起走啊。”笑得灿烂的几个少女对她招着手。
　　她顿了顿，点点头，就汇入了同宿舍人之中。
　　“苏谙，你真是好酷啊。”圆圆脸大眼睛的孙彦华笑道。
　　“是啊，高冷女神，哈哈。”同样活泼爱笑的袁圆缘也笑道。
　　“苏谙，你把书都带回去吗？”李汀蕾惊讶地问道。
　　“这么认真啊。”李向楠瞪大了双眼。
　　“怪不得能考市第一呢，好勤奋啊。”王沄慧眨了眨眼。
　　面对着平均身高不超过162的穿着漂亮裙子的舍友们，168公分穿着运动裤的苏谙被她们叽叽喳喳地围着一起说话一起走，心里还真有点微妙。
　　女孩子们果然还是比男孩子要可爱的多呢。
　　苏谙浅浅一笑，道：“没打算看呢，先带回去包个书皮。”
　　“哇，你还会包书皮吗？”孙彦华捂着嘴好惊奇。
　　“嗯，还可以。”苏谙颔首。
　　“哇，好厉害呀。”袁圆缘也一脸好佩服。
　　苏谙有点黑线，什么时候，包书皮也变成了一项很了不起的技能呢？嗯？
　　回到宿舍后，苏谙把暴晒了一天的凉席收了回来，铺在床上，用加了六神花露水的热水拧了毛巾又擦了一遍，再检查了一下塞在垫被底下的几个樟脑丸，防虫措施到位√。
　　然后，苏谙拿出来一叠花纹淡雅的书皮纸、剪刀、双面胶，开始包书皮。
　　“哇塞。”“好厉害。”“好漂亮。”“教教我。”“我也想学。”穿着可爱睡衣睡裙的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围着她。
　　苏谙看了看时间，“九点半宿舍熄灯，明天教你们吧。”
　　“哇，要赶紧洗刷刷！”“一起一起。”“快快快！”“空调能用吗？我好热。”“还好我带了小电扇。”“啊，我跟你睡一头，分点风给我。”“没问题。”苏谙淡笑着听着舍友们的笑声，洗漱完，就带着自己的小电扇爬到了床上，她睡在靠左靠北的一床，南边依次是李向楠和李汀蕾。
　　对面依次是孙彦华、袁圆缘、王沄慧。
　　高中女生的首次卧谈会，还是比较矜持的，无非是说一些学习上的事，熄灯后，大家也很快就睡了。
　　第二天开始，是为期两周的军训。
　　大家一早就去教室领好了迷彩服，然后回宿舍换上，苏谙却先跟着班主任去了一趟他的办公室，是她有一件事要先找班主任说明一下。
　　“朱老师，这是我的诊断书。”苏谙将一页纸递了过去。
　　班主任接过，看了，然后皱起眉，沉吟了会，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他收起来诊断书，“这个，可以先放在我这里吗？”
　　苏谙点头，“好的。”
　　班主任勉强笑着鼓励她道：“加油，我相信你这么优秀，一定可以克服的。”
　　苏谙依旧点头，“我会的。”然后礼貌地告别，回去了。
　　隔壁二班的班主任看着愁眉耷眼的朱老师，问道：“怎么了，小姑娘哪里不好吗？”
　　“轻微的SAD，俗称社交焦虑障碍。”朱老师把诊断书锁在了抽屉里，眉头皱得死紧，“病因是亲眼看到最好的朋友被车撞死在自己面前，有点走不出去。”他站起来，走了两步，“我还是要打电话跟她家长确认下。”
　　“喂，我是朱桦，你好，请问你是苏谙的父亲，苏宇？你是苏宇？”朱桦老师哈哈大笑起来，“是你啊，香酥鱼头，啊呸，不许叫我大花猪。”原来朱桦和苏谙的父亲苏宇是大学校友。
　　挂完电话后，朱桦老师就放下了心中的石头，他笑道：“没啥大事，苏谙那孩子聪明得很，她会自己调适的。”他又摇摇头，“家长的心也是真的大。”
　　二班班主任也是个中年发福的，他珍惜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道：“少操心，会脱发。”
　　朱桦有点僵硬，他也是面临中年三大危机之首的人群之一啊，有点淡淡的忧桑。
　　————————————————开始军训了—————————————————
　　上午九点半，军训开始。
　　带着苏谙他们班的是一个脸膛黑黑表情严肃的教官，姓郑。
　　看起来不太好说话啊。
　　身娇体柔易中暑的少女们都在心里打鼓。
　　事实证明，人不可貌相，其实郑教官还是挺好说话的。
　　训练的时候要求特别高、特别严格，但是真的坚持不了也不强求，反而会指点一下怎么做更加省力轻松，中途休息的时候还会给他们讲当兵时发生的趣事，唱歌也超好听，简直就是偶像力max啊。
　　不知道其他班什么情况，反正他们一班的都超喜欢郑教官的。
　　就因为这种喜欢，反而令他们更加努力地完成教官的要求，一班同学们在军训中表现十分出色。
　　一天军训结束，孙彦华回到宿舍，神秘兮兮地对八卦：“哎哎，听说了吗？二班有个超帅的男生，打军体拳打得比他们教官还帅！”
　　“是吗是吗？”袁圆缘啃着一只苹果，眼睛发出闪光灯一般的亮光，“有三石哥哥帅吗？”
　　“可帅可帅了，我目测了下，起码得180以上吧，穿着迷彩服超帅的。”孙彦华已经星星眼了。
　　“二班在哪军训呢？我怎么没见着。”李向楠正在包书皮，听到这个，书皮都不包了。
　　“唉，在大操场呢，凭啥偶数班就可以去大操场，咱们奇数班就得在篮球场啊。”孙彦华忿忿然。
　　“在篮球场多好啊，有树荫，大操场可没有。”李汀蕾照着镜子，她是个爱美的小姑娘。
　　“明天中途休息的时候，你带我们去看看呗。”王沄慧笑嘻嘻地道。
　　“那当然，明天就跟姐姐我去围观男神吧。”孙彦华给坐在那看书的苏谙一个无奈的眼神，“苏谙，别就知道看书啊。”
　　苏谙抬头，淡笑，“我听着呢，一定捧场。”
　　孙彦华这才哈哈哈，“哎，苏谙你要是去大操场晃一圈，我保管那些男生都无心军训哈哈。”
　　“对啊，苏谙，你知不知道那谁和那谁谁还有那谁谁谁都暗恋你哦~”袁圆缘一脸促狭。
　　“校规第八条，禁止早恋。”苏谙把书签卡在书里，把书放好，问道，“吃饭吗？”
　　“好呀，一起一起。”“走走走。”“不知道吃什么。”“我想吃肉。”“我要减肥。”几个小女生开始了又一轮的热闹讨论。
　　苏谙拎起水壶拿好饭卡，踩好小白鞋，就站在门口等她们。
　　女孩子们总是喜欢成群结队地在一起，彼此间嬉笑嗔骂，好像快乐就也能放大好几倍。
　　苏谙心情不错地吃完晚饭，就跟着小团体一起去校园超市逛逛。
　　她走到了酸奶柜前，人还不少，随手拿起经常吃的牌子，看了下日期，还挺新鲜，那就多拿几个吧。
　　苏谙的手指按在那瓶酸奶瓶身上的时候，另一只手也按了上来，她抬头，是个眼熟的男生。
　　“苏谙，你也喜欢喝这个酸奶吗？”个子高高的男生眉眼带笑。
　　“一般。”苏谙没再拿那个酸奶，而是走到一边去排队付款。
　　“可是你拿了三盒诶。”男生的笑容更大，“我请你喝。”
　　“不用。”苏谙低着头把手里的酸奶又放了回去，转身就走。
　　“……”那个男生没敢拦她，最后无奈地苦笑，他的几个好兄弟就拍拍他，一脸安慰。
　　随着这段时间的相处，“高冷”“孤高”“特别傲”之类的标签已经被苏谙的同学安在了她的身上，她自然有所察觉，但她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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