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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李素是在四月初六那天进京的，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连鬓角拂过的风都和北郡不同，少了份冷冽，多了些绵软柔和。
城门口早早的就有人候着了，除了皇帝之外，包括摄政王在内的，只要在朝堂上有点分量的基本上都到了，足见朝廷的重视。
石丞相一下轿子就见到了被众人围住的摄政王。
没办法，摄政王闻人君那张脸太醒目了，天黑的时候都能发光的那种，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哪怕是政敌，都不得不承认，闻人君的相貌确实出众至极。
石丞相皮笑肉不笑的走了过去，身边的人自动给他让路，好歹也是三朝元老，还是有着一定的威信的。
“老夫来迟了，摄政王勿怪。”他拱手说道。
如果是往常的话，以闻人君表现出来的温和儒雅，肯定是会回上一礼的，可他现在对着那张老脸却看都懒得看一眼，只冷淡淡的说道：“是本王来早了。”
“李将军这一仗打得漂亮，从此以后大梁北境再无外患，陛下本该亲自来迎，王爷却偏要阻拦，是何用意？”
闻人君眉尖一挑，温和的五官硬是多了层锐气，“陛下安危关系到大梁社稷，本就不该轻易出宫，若是出了事，丞相负责？”
石丞相冷哼，刚要说话，风中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那声音先是隐隐约约，而后越来越清晰，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一同看向官道尽头。
那里，一个身影，两个身影，无数个身影纵马而来。
闻人君依旧是那副平淡的表情，可谁也不知道他掩在袖中的手正微微渗出汗来，他的目光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紧紧的落在为首一人身上，再也无法移开。
红衣银甲，漆黑的长发束成马尾飘荡在脑后，她已经不年轻了，相貌也不是最出色的那一个，可是如果将她和任何一个女人放在一起比，最引人注目的绝对是她，因为她的英姿飒爽，她身上那股豪迈洒脱的气质，是其他任何女人都没有的。
明亮的眼睛望了过来，四目相对，闻人君脑子轰的一下，一片空白，那一刻，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无数的情绪在翻滚着，酸甜苦辣齐齐涌上心头。
对方速度很快，眨眼间便已经到了近前，这是一支刚下战场的凶神，身上还带着没有褪去的杀气，随着一声号令，这支近百人的轻骑唰的一下在距离众人几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好一支劲旅，不愧是天策军。”
“悍勇如斯，果然是我大梁第一等一的军队！”
无数的赞美声在身后响起，这让闻人君空白的大脑终于有了两份思考的能力，他颇为狼狈的避开那双明亮的眼睛，再不敢看上一眼。
城门口的迎接很顺利，唯一令人不解的是平日里和人说话交往都很有一套的摄政王莫名其妙哑了火，作为这次迎接天策军的主要负责人，他全程几乎没和李素说上几句话，反而是石丞相，长袖善舞的几乎把所有的话题都抢了过去。
石丞相打得什么主意，该懂的人都懂，只是摄政王的态度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城门外百官相迎，进城之后更是有无数的人挤来挤去，只为一睹李将军的风采，梁都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察觉到身边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近，李素收回落在摄政王车架上的目光，神情不变的说道：“放松点，不就是几个香囊么，有什么好害怕的，那些姑娘还能吃了你不成。”
跟在她身边的小将军直挺挺的坐在马背上，那张脸即使已经僵硬成石块了，也依旧英俊逼人，这也是无数的鲜花香囊往他怀里砸的原因。
“你可是天策军最好看的人，是咱们军的活门面，一定给我稳住，不许丢我的脸！”
小将军似乎更紧张了，他咽了咽唾沫，背挺得更直了。
闻人君放下窗帘，将那条缝彻底堵上，也隔绝了所有的热闹和喧嚣。
..........
天策军的庆功宴是在大政殿举行的，豪华的宫殿，曼妙的歌舞，美味的菜肴，醇香的美酒，都让一群北郡来的糙汉子看直了眼睛。
“乖乖——”有人小声感叹，“难怪人人都想做皇帝，这日子，神仙过的啊。”
“闭嘴！”天策军最好看的活门面瞪了他一眼，“不许给将军惹麻烦。”
好嘛，不说就不说嘛，那人喝了一口酒果然不再说话了。
这一晚的李素是主角，她就算再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也不得不忍受着，各种各样的恭维赞赏，明里暗里的试探机锋，她都不动声色的回应着，既不得罪人，也不暴露自己的立场。
她处理的很好，没有了十年前的青涩，更加的成熟完美。
闻人君握紧了手中的酒杯，以他的身份，他应该和其他人一样上去敬她一杯的，可他却不想动，哪怕清楚的看到心腹下属朝他递过来的暗示性眼神，他也没有离开自己的座位一步。
他那架势大概是想一直坐到晚宴结束的，可对方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李素一手酒壶，一手酒杯，穿过重重包围，站在了他面前，不知是灯光的原因，还是她这一晚上喝的有点多，从闻人君的角度看去，对方白皙的脸上染着一层红晕。
握着酒杯的手陡然用力，闻人君一直觉得自己掩饰情绪的能力很好，可他现在忽然不那么确定了。
“李将军。”他缓缓站起了身。
明里暗里，无数双眼睛看向了这边，就连上首坐着的皇帝，也将沉浸在丝竹声中的注意力分了两分在他们身上。
对于这些，李素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她举着酒杯，笑道：“这一杯敬王爷，若非王爷全力支持，天策军也不能一口作气攻下五夷，收复北郡七州，这一仗能胜，王爷的功劳不比我少，我敬王爷。”
殿中静了一瞬。
这——李将军看上去像是真心在感谢的样子，可是，有人悄悄的看向上位坐着的皇帝，暗地里嘀咕，当着小皇帝的面这么说怕是不妥吧。
这位李将军是过于直白，还是另有心思，值得人好生推敲了。
闻人君微微错身，避开她的敬酒，而后面朝皇帝，说道：“本王不敢居功，是陛下圣明，完成先帝遗愿，收复山河，我等不过奉命行事而已，这一杯，当敬陛下。”
说完，他掩袖，将玉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姿势优雅好看。
在朝堂上混的，哪个不是已经修炼成精的，见此情况，纷纷效仿。
“陛下圣明。”
宴会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明月当空，群星闪烁，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夜里的气温有些凉，闻人君一出宫门就有人给他披了一件披风。
或许是走得急，也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脚跛的厉害了些。
所有人都知道，摄政王出身高，相貌好，年纪轻轻就手握重权，任谁都无法轻视他，而唯一让人惋惜的是他年轻的时候受过重伤，因为救治不及时，落下了一生的残疾。
走得慢的时候只要不注意还看不大出来，但稍微快一点，就明显了。
“王爷。”
夜风中传来的声音让闻人君立马停下了脚步，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身边的人看了看主子，又看了看墙角站着的看不清面目的人，全都戒备了起来。
李素踏着月色一步步走来，茭白的月光照进她的眼中，浮上一层薄薄的光。
闻人君生平第一次，想要退却。
“这是你今天第三次，避开我的眼睛。”李素轻笑。
闻人君挥了挥袖子，让身边的人退开，他依旧没有看那双过于明亮的眼，“将军在等我吗？”
“是啊。”李素答得爽快。
“什么事？”
闻人君抿唇，以她的性子，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是不会特意等在这里的。
李素叹了一声，“我喝醉了。”
闻人君想到了她脸上那层淡淡的红，“你......早点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我想喝你煮的醒酒汤。”
闻人君骤然抬头，他又看见了对方眼底那层薄薄的光。
.............
“闻人，这什么东西，黑漆漆的好难喝。”
“醒酒汤，我亲自煮的，好歹喝一点好不好。”
“真好，还从没有人给我煮过醒酒汤呢。”
“那我以后都给你煮，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以后少喝一点酒。”
“放心，我酒量很好，以前的同僚们，没一个喝得过我的。”
“唉，饮酒伤身.........”
..............
闻人君猛然转身，他走的仓促，脚下有些不稳，守在车架旁的人见了，赶紧上来扶他，然而还没碰到他的衣袖，就被他一手挥开了。
他似乎是怕冷一样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微哑的声音传来，“李将军——醉了，早点回去吧......”
车轮轱辘轱辘的响，属于摄政王的马车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少年抱着剑，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李素身后，他踌躇了好久，才开口安慰道：“你、还好吗？等回去我给你做醒酒汤，做很多。”
啪的一声，李素反手一掌拍在他的脑门上，“你做的东西能入口么？”
她的脸上没有少年预想当中的伤心和难过，毕竟闻人君那样的态度，她早就预料到了。
只是，失望还是有点的。
但是没关系。她看着自己的影子，脑子转的有些慢，已经十多年了，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一些事情总要有个结果的，无论这个结果是好还是坏，她都不是小姑娘了，不会承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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