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灵

作者:斩春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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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薛榆反手带上客栈大门,又下意识摸向腰间小包,甩出一张纸符定在门上。
      她一口气做完这些,仿佛曾做过千万遍。

      薛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如果说刚才在门外还能算巧合,那么此刻无疑不是在说,不可能。

      这种下意识的动作,一定是经年累月才能形成。
      她拉开腰间小包一看,里面果然放着厚厚一沓纸符,以及一些其他的随身物。

      薛榆刚想到这里,就被门边的光芒拉回了思绪——

      一缕缕白光如丝线般从纸符中冒出,迅速朝四面八方包裹而去,不过几息之间就把整个客栈裹了起来,随后,只见白光猛地一闪,渐渐消失不见了。

      赵小山看着眼前这一幕,吓得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嘴里喃喃道:“娘诶,早知道就不拉着她一起走了......”
      下一瞬,他似想起什么猛地爬起来,急匆匆地冲进了夜色中。

      白光完全消失的那一刹,所有声音也跟着消失,只剩下薛榆深浅不一的呼吸。
      从现在开始,这个客栈任何人都无法进出。那张定在门上的纸符,既是为了不让赵小山误闯进来,也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东西出去。

      又来了......
      莫名其妙的反应。

      薛榆对于自己三番四次冒出的想法,已经有那么一点适应了,随之也隐隐猜到了为何会这样。
      毕竟才刚夺舍过来,需要一点时间适应,如今应该是慢慢适应之后,有关于原主的记忆开始浮出了。

      她压下心中得出的结论,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慌张。

      薛榆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起四周,大堂内摆着几张长方桌,正后方的木柜上放满了酒坛,柜台斜前方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如赵小山说的一样,没有那场大火的摧残,这就是个普通的客栈,可现在显然不是了——大堂内弥漫着让人窒息的诡异感,刚刚她还在外面的时候,就感觉到有一股阴冷之气绕着客栈,进来之后那气息只增不减,裹着一股子浓重的腥臭味,劈头盖脸地往脸上扑来。

      先前甩出去飘在空中的纸符似乎也感受到了,正在不安地躁动着,忽上忽下,想引着她继续往前走。

      薛榆紧跟着一路追至二楼,纸符飘到过道便不再继续往前,随后,火光猛地一窜化为了灰烬。
      她在火焰炸开的那一瞬,看清了身前的过道。两边的客房并不多,大门全都紧闭着,竟生出一种有人住的错觉。

      忽然,过道深处响起一阵杂乱的声音,跟刚才在外面听见的相同,虽然轻上不少,但在这寂静的客栈里格外明显。
      是尽头那间客房。

      薛榆放轻了脚步,客栈被纸符笼住之后,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

      她站定在最后一间客房门前,一手紧攥着纸符,另一手贴在门上,轻轻地推开了门——

      这扇门仿佛是个机关,隔绝了两个全然不同的地方。
      这边是森森阴气,那边是皎皎月光。

      这种割裂感让人有一瞬的恍惚,本能想要靠近光亮的地方。等到回过神时,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踏进了客房。

      屋内比过道亮上许多,正对着门的窗户大开,能看见不远处的小溪与荒田。河中映着那轮高悬于空的月,又圆又亮,落了一屋子清冷的光。

      窗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一身雪色长衣略微凌乱,他双手被绳索绑在扶手上,正用力地往外挣扎,抽拉间发出刺耳的响声。

      男人听见动静的同时抬头望来,薛榆也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他长眉斜飞入鬓,肤色较常人白皙许多,一双瞳色极浅的眼睛,抬眼望来时像初春刚开化的山林。
      这本是一副清冷矜贵的相貌,却又因苍白的唇色,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病态,很容易就让人心生柔软。

      “你......”男人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便抬手握拳遮于唇前,低声咳嗽起来。

      薛榆怔怔地看着这张脸,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心里倏地闪过什么,但她还没能来得及抓住,就被咳嗽声给打断了。
      她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说什么,张了张嘴问道:“你没事吧?”

      男人缓了一下呼吸:“没事,太久没喝水才这样。”

      薛榆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想到这怪异的客栈,开口解释道:“我刚路过客栈,发现不太对劲,是进来救你出去的。”
      “多谢......”男人说完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你先别说话了,等出去喝点水会好受些。”薛榆上前替人解开绳索,看见他手腕上有着丝丝血痕,应该是之前挣扎时磨破的,红得有些扎眼。
      男人闻言轻点了点头,起身转动了几下僵硬的手腕。

      他此刻站起身,薛榆才发现他身量极高,淡淡的阴影笼罩而下,投照在地上完全遮住了她的影子。

      “此处十分怪异,我们先出去再说。”薛榆收回视线,转身来到门边,抬手拉开客房的门。

      过道里安安静静,屋内的月光洒照出去,看上去竟有几分宁和感。

      如果没有看见贴着门边而站的人,薛榆也许真的会那么想。

      那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女,整张脸被烧毁了大半,五官扭曲成一团,唯一完好的左眼却空洞洞的,摊开的手上捧着一颗血淋淋的眼球。

      少女缓缓仰起脸,左眼随之弯起,一行血泪流淌而下,沿着狰狞的脸滴落在地。
      她的嘴已经被烧毁,下唇外翻,能看见里面血糊糊的肉,蠕动了几下发出声音:“姐姐,你能帮帮我吗?”

      薛榆觉得那颗眼球要是还在眼眶里,少女此刻一定是在看着自己。
      她想到这里往下瞥了一眼,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少女掌心捧着的眼球,不知何时转了一下方向,黑漆漆的瞳仁正在盯着自己。

      薛榆:“......”

      “可以吗?”少女往前凑了几步,半个身子贴在门上。

      薛榆只觉一阵血腥气扑面而来,裹着一股烧焦的味道。她看着少女烧痕交错的手:“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少女似乎没想到会听见这回答,站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

      薛榆看准时机,一脚踢在她手腕上,掌心的眼球顺势飞了出去,滚落到一旁。
      少女身子顿时僵住,整个人变得笨拙起来,摸索着朝眼球而去。

      薛榆立刻去关房门,在即将合上的一瞬间,她看见少女已经寻到眼球了。

      片刻之后,门外突然响起一阵重重的拍门声,伴随着不甘的叫声,紧接着,是刺耳挠心的抓门声,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到凌乱的抓痕以及乱飞的木屑。

      少女仿佛不知道痛,执着地一下又一下抓着门。

      “你帮帮我......帮我......”

      薛榆用尽全力抵着门,感受着房门的颤动,心知这样下去不行。那少女明显已经不是人了,破一扇门对她而言并不难,门迟早会顶不住。

      谁知才刚想完,寂静的客房里便陡然响起破裂声,飞迸而出的木屑擦过薛榆手背,光洁的肌肤上顿时出现一道伤痕。

      ——门要坚持不住了!

      听见声音的少女变得兴奋,愈加卖力地抓抠着房门。

      下一刻,一只遍布烧痕的手穿破房门,五指一张就朝薛榆的肩膀抓来!

      薛榆猛地向后一退,堪堪躲过这一掌。房门也因此失去了重力,眼看着就要被少女从外面强行推开。

      就在这时,客房里响起很轻的窸窣声,数十条红光从薛榆腰间迸出,有一缕竟直接刺穿了房门,紧接着,外面响起一声痛呼。
      其余红光紧紧缠绕上半破的房门,纵横交错成一张巨大的网,重新将客房“锁”了起来。

      薛榆还没反应过来,一缕红光便绕上身后不远处的桌腿,将她整个人往后带。
      一双略微温热的手及时扶住她,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心。”

      薛榆垂眼瞥见贴在衣袍上的红光,这才明白刚刚那些都是出自纸符。
      她低声说了句“多谢”,站直身随意抹了一下手背上的血迹。

      好险,差点就又没命了。
      她没想到这些纸符竟不用操控也能使用,心中对原主的身份更加肯定了。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以及似有若无交错在一起的心跳声。

      正在此时,门外猛地响起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击在房门上。

      薛榆的心骤然一缩,被突如其来的声音给惊到,害怕那少女卷土重来,下意识往后一退,撞上了身后的人,温热的体温隔着衣袍传来,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蜷,随后倏地站直身子。

      她往前走了好几步,拉开一些距离,蹙眉看向房门,将脑海中的猜测说了出来:“这应该是一个阵局。”

      “的确。”
      男人手中蓦地亮起一团火,纸符在指尖缓缓燃烧,暖黄色的光照在脸上,将他因苍白脸色而带来的病气减弱了许多。

      薛榆转头问道:“你懂阵局?”
      “幼时家中人擅长此道,我便跟着学了一些皮毛。”男人道。
      薛榆又问:“你是如何确定的?”
      “你看看这里。”男人手腕一转,纸符飞向窗外,忽然间火光乍现,窗外的景色竟似云烟般散去。

      客房还是那间客房,可窗外的景色却变了,没有波光粼粼的小溪和荒田,只有一望无际的黑。
      仿佛人一旦掉下去就再也上不来。

      薛榆脑中忽地闪过许多声音,她望着窗外喃喃道:“以死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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