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灵

　　一匹马从远处飞驰而来，马蹄踩在青石地面溅起一片水花。
　　马上的人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他一手拉着缰绳，另一手挥下鞭子，马儿打着响亮的鼻响快速朝前奔去。
　　街上行人见状纷纷退向两侧让出路来。

　　这时，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跑到路中间，弯腰去捡不知是谁掉落在地上的琉璃珠子。

　　少年手里攥着珠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生怕有人会抢走一般。
　　又过了一会儿，他似想起了什么，转身冲一旁的小巷咧嘴笑，将手里的珠子举给站在巷口的小女孩看。

　　“哥给你捡了一颗宝石！”

　　小女孩不过四五岁的模样，扎着一个松松垮垮的小抓髻，身上穿着的布衣还算干净整洁，比那少年要好上许多。
　　她怯怯地看着少年，细声细气道：“要。”

　　少年又是一笑：“等着啊。”
　　他抬袖擦了擦珠子，将上面的灰尘拭去，才迈步往巷口走。

　　少年刚走出去不过几步，便听见一声嘶鸣，紧接着是一阵凌乱的马蹄声。
　　他惊恐地扭头望去，只见一匹马从街角冲出，转眼便来到了身前。马的前蹄高高抬起，下一刻就要落下。

　　少年哪里遇见过这种阵仗，脸色蓦地一白，当下便被吓得跌坐在地。

　　眼见马蹄就要落下，周围人都屏住了呼吸，有些人更是别开脸不忍去看接下来的一幕。

　　“束手就擒吧，今日你跑不掉了！”

　　一名少女不知从何处掠出，带着少年快速向后退去，躲开了落下的马蹄。

　　她神色淡漠地看着马上的人，一身红衣被风激得猎猎翻飞，腰间悬挂着一串铜钱，被红衣衬得格外显眼。

　　马上的人冷哼了一声，随后大力一扬鞭，马的前蹄凌空蹬了几下，发出一声嘶鸣，风驰电掣般朝两人奔去。

　　众人大惊。
　　这人竟是想活活踩死他们！

　　少女脸上表情未变，仍是一副无波无澜的样子。她推开身旁的少年，足尖一点，飞身跃起，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度，就势从发间取下一根木簪，向马上的人后背射去。

　　那人似背后也长了眼睛一般，身子倏地向下一弯，整个人紧紧贴着马背。
　　木簪从上方划过扑了个空，坠落在地上被马蹄踩断。

　　正当那人准备驾马逃走时，一道纸符无声无息地从空中落下，他身子猛地往下一塌，似被千斤巨石压住一般，不管怎么用力也起不来。

　　“你一路坏了我多少好事！”马上的人终于开口说话。
　　他扭头看着街道两旁的人，阴沉沉地说：“既然你这么想救，我倒要看看你能救多少！”

　　话音刚落，马上的人浑身一颤，整个身子迅速瘪了下去，没有四肢和躯干的支撑，灰色的衣袍滑落到地上——马背只剩一个巴掌大小的稻草人靠在马鞍上。
　　地上层层叠叠的衣物中，赫然有着一张完好无损的人皮，就连发丝和指甲都连在上面，可见剖皮之人功力有多了得。

　　少女眉头微微一皱，转头对周围的人道：“速退！”

　　众人大惊失色：“鬼啊——”

　　少女反手甩出一张纸符，在空中腾飞片刻之后，向右手边的小巷疾速而去。
　　与此同时，小巷中人群最后面的男人猛地一跃，朝着前面几个孩童扑去——

　　“《灵女记》第六话，落！”

　　一名年轻男子从围栏翻出，一手提着面锣鼓，另一手拿着锣锤大力敲打。

　　“哎——”
　　周围爆发出一阵不满的呼声。

　　年轻男子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朝台下众人鞠了一躬：“明天大家可一定要来看第七话啊。”

　　正演到关键时刻，大家谁都不愿意走，台下立刻有人喊道：“你去和当家掌柜说一声，咱们大家伙愿意加钱，今晚就再多演一出吧！”

　　“你说戏断在这里，我们回去怎么睡得着。”
　　“就是啊……”

　　年轻男子脸上笑容不变，与之前同出一辙。
　　他把锣锤放到一边，朝众人拱拱手，讨饶般地说：“我家掌柜不会同意的，大家若是不想走可以再喝喝茶。”

　　不待众人再多说，男子便转身朝后方走去，招呼起其他人将东西给收了。
　　没一会儿，刚刚还人声鼎沸的长街就变成了一个宽大的戏台。

　　永胜茶馆的掌柜三个月前去了趟北边，花重金从那边请回来一个戏班子，把话本里的故事全都搬上了台。
　　一时间，生意好得不得了，整个平城没有哪家茶馆能胜过。

　　这最新演的《灵女记》是前朝流传下来的话本，讲的是前朝第一奇人“灵女”的故事。

　　据说这位灵女冷血无情，曾亲自斩断七情六欲，虽身为灵女却从未涉世救民。还有人说这位灵女温柔善良，时常化作一名少女游历四方，所到之处皆是一片安宁。

　　不管民间对这位灵女的生平说得有多天花乱坠，传得有多五花八门，最后的结局却都惊人的相似——自戕。

　　没有人知道她自戕的原因，有关书籍更是全都已经被焚毁，再加上灵女十分神秘，百姓们多是只闻其名，不见其身。

　　比起寻找灵女自戕的原因，大家更乐于每日来茶馆看戏，与曾经凡世间最后一位伸手可碰天道的人，赴一个价值三钱的约，然后各自散去，相忘于凡尘琐事中，直到次日再赴约相见。

　　戏早已落幕，茶馆里的人却还不愿走，与旁人津津有味地讨论戏里的内容。

　　“刚刚那个肯定是人皮！”
　　“前朝不是有关于皮偶师的传闻，说他们在死后会化为厉鬼，杀人剖皮来做皮偶。”
　　“好想见见传说中的灵女，那可是半成仙的人啊。”
　　“灵女要是没死，说不定还真能见到，听说她能与天地同寿，如今也不过六十几年……”

　　众人没完没了地讨论个不停，整个茶馆就一楼西边的角落格外安静。

　　偌大一张桌子只趴着个睡觉的女人，隔壁桌几个男人实在挤得不行，正打算趁女人熟睡过去坐一会儿时，就见搭在桌边的手微微动了几下，主人似乎有要醒来的迹象。
　　男人们刚伸出去的脚又默默收回，讪讪地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

　　太吵了。

　　周围到处都是声音——人声、风声、马车声，以及远处吠叫个不停的狗声。
　　各种声音交叠在一起，争先恐后地往脑子里钻，吵得她不得安宁。

　　“吵死了！”她下意识拍了下桌子，周围瞬间鸦雀无声。

　　早就该这样才对，非得要她出声。
　　死了都还不能安宁。

　　死了！

　　她猛地睁开双眼，眼前先是一片空白，随后一张张惊愕的脸忽然闯进了视线中。
　　她迅速在脑海里翻找记忆，可能是太久没用有点不灵活，除了想起自己叫薛榆，已经死了很多年之外，再无其他。

　　薛榆镇定自若地站起身，朝众人一点头：“没事，大家先忙着。”

　　“姑娘你……”

　　薛榆没来得及听见这声音，她看也没有多看一眼，身影一晃，消失在了茶馆。

　　说话那人一脸茫然，等人都不见了好久，才把后半句说出来。

　　“会说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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