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鬓影

　　“小姐今天起得真早。”圆脸丫鬟冬月轻轻推开屋门，兴致高昂的对顾凝说，“今早嬷嬷用小姐昨日采的荷叶熬了粥，奴婢方才在厨房外都闻到那香味了呢。”

　　“就你鼻子灵。”听说有好吃的，顾凝心情也好。

　　春去秋来，算起来顾凝到庄子上已有一年。初来的时候顾凝的日子并不算舒坦，一个突然来的小主子，难以服众。

　　所幸顾老夫人在送走她的时候，将自己屋里的秋嬷嬷同兰月指给了她，顾凝来到这永康庄才不算是孤立无援。

　　倒是雪蚕留在了顾府，她重伤未愈，不能奔波，顾凝便使雪茶给她送去银子，又使康嬷嬷给她在寿安堂指了个活。

　　顾凝不带走雪蚕还有一个私心，雪蚕性格热络，同下人也处得来，是个很好的情报站，顾凝需要她留在顾家打听消息。

　　至于永康庄这边，秋嬷嬷行事雷厉风行，才到府上，便将府里的人数清点清楚，登记在册，顾凝也索性不再装傻，先是赏赐了下边的人一番，又不动声色的沉默了一段时间，抓住一个偷吃回扣的嬷嬷，严惩了一番，算是给下边的人立威。

　　她将那个嬷嬷赶出庄子，对着下边各怀心思的下人说，“母亲将这处庄子给了我，我便是这儿的主人。我年纪小，庄子上的事也不清楚，少不得要劳烦各位帮忙，你们只要本本分分的做好自己的事，自有赏赐，该有的少不了你们。可若是欺我年纪小来糊弄事，我这小小的庄子可就容不下你们这尊大佛了，便只能请你们另谋去处。”

　　如此，底下这番人才算是老实了下来，又有手段凌厉的秋嬷嬷在盯着，他们也就再不敢糊弄顾凝。

　　不过顾凝也是个省事的，不会如那些刁蛮小姐一般，脾气阴晴不定，她待人亲和，每逢假日也常有赏赐。相处了一年，庄子里的人对她也就真是尽心的伺候了。

　　当然，顾凝也没有断过和顾府的联系。

　　她在庄子住下的第一个月，折了海棠，叫雪茶教她绣了个香囊给顾老夫人送了过去。为防被薛氏拦下来，她用的还是秋嬷嬷的名义。

　　第二个月，她送了一副画的乱七八糟的海棠花图给顾老夫人，总之，每月顾凝都会送些庄子上的东西到顾老夫人那，而老夫人也会回些首饰布匹又或者最实用的银票来。

　　顾府里的其他人可以不记得她的存在，顾老夫人不行，她是她回去的筹码。

　　冬月的声音将顾凝的思绪拉回。

　　“用这个。去问问刘叔，马车备好了没。”顾凝指了那根玉簪，转头吩咐冬月。

　　雪茶将早膳端了进来，“奴婢已经吩咐好了，小姐用完早膳就可以出发了。”

　　三月初七，是顾老夫人的生辰，顾凝亲手抄了一本佛经，准备作为寿礼送去。距永康庄不远的山上有座和安寺，顾凝想上去替顾老夫人求个平安符，老人家信佛，送东西需得合其心意。

　　“嬷嬷的手艺真好，我都舍不得回去了。”才打开盖子，荷叶粥的清香扑鼻而来，馋的顾凝忍不住多吃了一碗。

　　说实话，永康庄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自己种种瓜果捣捣吃食，不用去面对演技绝佳的继母继妹和没有良心的爹，这样的日子，顾凝还真有点不想回去了，这样悠悠闲闲的过完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可她要是不回去，薛氏就要对她的婚事下手了，而且她还有那个十二年的期限。

　　雪茶忙打断顾凝的话，嗔道:“您不回去，老夫人第一个就不乐意。”

　　冬月不知实情，也笑，“就是，老夫人可月月都派人送东西来。”

　　“冬月，你同雪茶在一起久了，也跟她一样那么唠叨了。”顾凝长叹。

　　雪茶假怒：“我唠叨小姐肯听吗？总叫小姐夜里早些歇息，别总看书看到深夜，眼睛都快看坏了。”

　　“我若是看不到这个故事的结局，更睡不着觉。”

　　在顾凝适应了这个时代的字后，便叫管家他们去寻些游记书籍来看，她其实更想找那些有趣的话本来看，比如什么公子佳人的香艳传说，然而现实不允许，这要是传出去了，顾凝的名声也别要了。

　　她还是想好好嫁人的，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

　　突然，她同黑白无常说过的话在脑海中闪现——“那就再来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吧。”

　　现在收回还来得及吗？她同黑白无常说要个好身世都能被坑成这样，这要是说来段轰轰烈烈的爱情，那会变成怎样？顾凝打了个寒噤，她可不想来什么虐恋情深又或者禁忌爱恋，普普通通就好了。

　　顾凝觉得等会上山，还得替自己求求姻缘的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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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安寺在山上，马车只能到山脚，剩下的路需得走上去。顾凝觉得寺庙这样设计，是为了检验人诚不诚心，毕竟不是谁都想爬山。

　　顾凝出门向来不喜欢一群人前呼后拥的，便只带了雪茶、冬月还有几个家丁。怕顾凝走到半路没力气，雪茶装了一食盒的糕点果子，怎知今日顾凝荷叶粥食多了，到了庙里，也没动过一块糕点，倒是带来负重了。

　　顾凝给顾老夫人求了一道平安符，又添了一点香油表心意，这才跪下来替自己求道姻缘签。可好不容易将签摇了出来，她却又放了回去。

　　“小姐怎么不去解签？”冬月问。

　　“不解了。”顾凝摇头，“若我求出来的事上上签，就可以什么都不做，等着鸿运砸我吗？又或者我求出来的是下下签，是不是我做什么都没用了，每天都被下下签困扰。倒不如不解，我信运，不信命。”

　　冬月沉思顾凝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然而想大了脑袋也想不透，自家小姐总会说出叫人难以捉摸的话，冬雪想了一会，便也忘了这件事。

　　在一旁的僧人看见了顾凝放回去的那根签，第三十三签，姻缘坎坷，命有一劫，或孤独终老，或金玉良缘。

　　顾凝求完平安符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在寺庙里逛了一会，准备吃完午餐再离去。

　　从前没吃过素，还以为素菜定是寡然无味的，没想到偶然在和安寺吃到一次午餐，自此每月都要找个理由上来吃上一顿，能把素食做得这般美味，顾凝很想认识做饭的这个厨子。

　　“小姐，今日不如早些下山吧，看这天色怕晚点会下雨。”雪茶看了会天色说，等会下了雨，怕是不容易下山。

　　顾凝虽然馋嘴，却也不想淋着雨回去，只好悻悻的答应了。

　　没想到她天生和雨有缘，才走到半山腰，雨就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一行人只好躲进最近的亭子里，又是雨天，又是亭子，可别又遇上什么事了。

　　事倒没有，人有一个。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靠在围栏处，嘴唇干裂，手臂上隐隐有血迹。瞧见有人来，少年警惕的看向他们，作出了防备的姿势。

　　家丁怕这个人吓到自家小姐，便询问了一句，“可要赶走这个人？”

　　“不用。”本来就是这个少年先到，后到的人把他赶去淋雨，这种不道德的事顾凝做不出来，左右她身旁还有家丁，不会出事。

　　顾凝在离少年一尺远的地方坐下，见来人没有恶意，少年才放松警惕，闭目养神，可他的手却还是放在腰间，那里大概放着一把匕首。少年虽然衣服破烂，血迹斑驳，却能看出衣服的用料不差，手上有茧子，像是常年用刀刃才生成的。敢情她还遇到了一个离家出走的少年？可看他身上的血迹更像是被人追杀。

　　“雪茶，你将食盒拿去给他。”顾凝吩咐，对于她来说，这盒子点心只是举手之劳罢了，算不得什么大善，说不准帮人一时，可以这人的命运带去什么不一样的转变呢。

　　“小姐，这......”雪茶却踌躇着不敢上前。

　　“没事，反正你提着也累。”

　　雪茶只好答应，怎知才走到少年跟前，他立即警惕的睁开眼，凌厉的眼神瞥向雪茶。

　　“这是我们家小姐给你的。”雪茶将食盒放下，说。

　　少年却没有接，狐疑的目光在顾凝主仆间打转，这人的戒备心真重。许是才从庙里出来，顾凝今日格外耐心，她走去将食盒打开，自顾自的拿起糕点食用，“没毒，我跟你又不认识，不至于见面就给你下毒。”

　　顾凝的语气老成，浑然不像一个未满十岁的孩子，少年听完她的这番话，却依旧没有动手，待得她每样糕点都啃完一块后，他才开口，“为何帮我？”

　　少年声音沙哑，顾凝便叫人拿来水壶。

　　“可能是我刚从庙里出来，在佛祖眼皮底下多做善事，说不定他老人家会多怜惜我几分，叫我走走运呢。吃吧，挺好吃的，我们家嬷嬷手艺贼好。”顾凝说，也不打探别人的隐私，她对什么家族争斗没什么兴趣。

　　“多谢。”少年沉声说，虽是饿极了，可他吃东西的动作却不狼狈，可见骨子里的教养极好。

　　两人本就是萍水相逢，便没再开口说话，安安静静的等着这场雨停。顾凝悄悄打量起少年的模样，虽说他现在面上脏兮兮的，却能看出他五官端正，若是洗去污秽，模样定然不差，她疑心自己是遇到哪位贵家公子。

　　这场雨下了不到半柱香，见雨停了，顾凝便起身准备离去。就在踏出亭子的时候，默不出声的少年叫住了她，朝她作揖，“若有机会，他日我必报姑娘大恩。”

　　顾凝本想说什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之类的话，可转头看到少年的那一刻，到了唇边的话却变了。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她觉得这个少年不是普通人，将来说不准会有一番作为，倒不如帮人帮到底。耳环手镯之类的不宜给人，她便叫雪茶将身上的碎银给了他。

　　她冲少年扬起笑脸，“好啊，我信公子将来必有成就，我就等公子报恩那天了。”

　　少年也不推却，大方收下，他身无贵重之物，便从怀中取出匕首，于亭中右柱刻字，又言:“以此为证。”

　　少年虽落魄受伤，却依旧力劲十足，柱上所刻之字入木三分。

　　顾凝淡然一笑，只将这事当做是插曲，又下令随从严禁传播此事。

　　回到庄子时，秋嬷嬷给顾凝说了一件事。

　　“姑娘，您亲姨母来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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