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鬓影

　　顾凝醒来在三天后。

　　这一次，她的身边只剩下雪茶一个人。听见顾凝翻身的声响，一旁累得打盹的雪茶立即醒了过来，她眼眶微红，“小姐可算是醒了。”

　　“水......”昏睡了太久，顾凝的嗓子哑的厉害。

　　她记得自己昏倒前是同曹姨娘在一块，在失去意识前，听到了小翠的那声惊呼。平日里定会守在自己身边的雪蚕也不在，顾凝心下已是不安，待润了下喉后，顾凝才问：“雪蚕呢？”

　　雪茶一愣，低下头不叫顾凝看出她的神色，“雪蚕这几日病了，需要过多几日才能陪小姐你玩。”

　　顾凝抓住雪茶帮她拈好被子的手，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只见雪茶眼睛红肿，“那曹姨娘呢？”

　　“小姐......你这是？”雪茶对顾凝的突然转变惊到，她还是第一次在顾凝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不是顾凝想暴露，只是现在她身边只剩下一个雪茶，在昏昏沉沉半睡半醒期间，她听见雪茶同翠玉的争执，一屋子的奴婢走的走散的散，连康嬷嬷都未曾来过。

　　她想得到消息，就只有问雪茶。这个丫头是现在她唯一可信也是唯一可用的人，对于她的突然清醒，顾凝用了个借口敷衍，“这一摔，倒把我脑袋都摔清醒了。雪茶，那日亭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雪茶的泪水当即落了下来，顾凝忙止住她那些谢天谢地谢老天爷的话语，直接问她：“那天亭子里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会晕倒？”

　　雪茶哽咽道：“那日我同小翠回去，见到小姐晕在那，曹姨娘......曹姨娘见了红，小翠便囔囔是小姐发病，推倒了曹姨娘，把人都招了过去。”

　　“你呢，你见到曹姨娘是怎么摔倒的吗？她的孩子还在吗？”

　　“孩子还在。奴婢没见到，小姐那时的精神不太好，睡梦也在呢喃说胡话，谣言便这样传了出去。”雪茶的声音越来越低。

　　“说吧，他们都传了什么？”顾凝语气平静，听不出波澜。

　　“说......说小姐得了癔症，发病后认不得人，这才推了曹姨娘。那些不是人的东西，净瞎说。”雪茶恨恨的说，“曹姨娘醒来后说是自己滑倒的，不关小姐的事，可雪蚕被说护主不力，打了二十板子。曹姨娘这件事算是过去了，可他们却还在传小姐有癔症这件事，连老爷都信了几分。”

　　不是几分，只怕是全信了。顾凝暗暗补充，如若不信，也不至于将她的丫鬟雪蚕狠打了一顿，她的屋子也不至于这么冷清。好在，她从来就没打算将宝压在顾承安身上。

　　顾凝问：“祖母呢？”

　　“老夫人......老夫人派康嬷嬷来过一次。”雪茶试探性的问，“小姐，要同老夫人说吗？您好了这件事。”

　　顾凝打量了四周一会，除了伺候的人，其余的诸如药物吃食之类的一概不少，她也没有搬离厢房，说明在老妇人心里，还是相信她不是推倒曹姨娘的凶手，只是在她有癔症这件事上保留意见。这会说不是什么良计，她刚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病”，现下若又说她好了，倒给了害她的人一个机会，说她是鬼上身了。

　　她问了雪茶几句话，将那日的事在心里捋了一遍，事情同她猜得没多大出入。

　　有人拿曹姨娘的肚子给她下了个套，又或者说，曹姨娘也在这个套中。

　　那日顾凝中了似迷药一样的东西，出现了幻觉，亭中又只剩下她们三人，曹姨娘想去扶顾凝的时候，被她躲过，一时不稳滑倒，而小翠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曹姨娘捂着肚子摔倒在地、顾凝神情恍惚痛苦□□的场景，便认定是顾凝病发，推倒了曹姨娘。

　　所幸，曹姨娘只是动了胎气。

　　下人们都在传，顾凝疯了，要害曹姨娘的孩子。还有的在说，顾凝是被她夭折的弟弟上身，才会这样。

　　顾家的这个孩子来之不易，顾承安回府一听，当即就让人把雪蚕打掉了半条命，若非顾凝昏睡过去，只怕怒火会烧到她身上，而顾凝屋里的丫头怕惹祸上身，纷纷寻了由头调出去。好在曹姨娘醒来之后，替顾凝澄清了这件事，说是雨雪天地滑，她想去扶顾凝的时候，不慎滑倒。

　　于是事情的矛头便成了顾凝病发这件事，底下的人以讹传讹，将顾凝说成了会伤人性命的疯子。薛氏在下人面前杖毙了两个嚼舌根的丫鬟，这才将事情压了下来。可是，这话还是传到了刚入府的穆先生耳里。

　　顾凝再要入学，怕是难了。

　　顾凝原以为这件事情是薛氏做的，可薛氏这么重视曹姨娘的肚子，她断不会以这个未来的筹码拿来做局，上回顾凝落水的事便已叫薛氏丢了管家权，她断不会再去惹恼顾承安。

　　可若不是薛氏，这府里还有谁可以做这样的事？目的呢？

　　顾凝觉得自己现在脑袋就是一团麻线，错综复杂，解也解不开。她强迫自己将脑中的诸多问题抛开，调出原主的记忆，企图从中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至少不让她的位置那么被动。

　　苍天啊，别人的穿越都是顺风顺水的开挂走上人生巅峰，怎么到了她这，就变成了困难级别的悬疑破案冒险剧本，还得装疯卖傻。

　　到了夜间的时候，雪茶带来了一个更坏的消息——顾承安想将她赶到庄子上去。

　　一个嫡出的大家小姐到庄子上去生活，距离京城天高皇帝远的，什么时候能回来都不知道。出主意的这个人是真狠，顾凝要真到庄子里去生活，过不了几年，谁还会记得顾家还有位原配留下的嫡长女呢？就算突然死在庄子上，也不会起疑。

　　饶是雪茶，这会也是吓得没有了主意，“小姐，这可怎么办啊？去了庄子可就回不来了。”

　　“容我想想。”顾凝边啃核桃酥边想对策，不多时便已将桌上那盘核桃酥吃空，她也想到了该如何应对，去庄子可以，可是主动权要在她手上。

　　顾凝正想再吃块酥犒劳犒劳自己，一摸盘子却已空了，核桃补脑这么有效的吗？顾凝当即让雪茶再去拿多一盘来。

　　“小姐，夜深了，吃多了怕会积食......”

　　“吃饱了才有力气对付敌人啊，快去快去。”顾凝打发走雪茶，在自己小金库里找出明日需用到的东西。

　　竖日，顾凝早早的就起来，强撑着精神让雪茶给她梳洗打扮，赶在顾老夫人用早膳的点同雪茶过去给她请安。

　　路上有不少丫鬟婆子偷偷打量顾凝，想看看这位大小姐是不是疯了，有畏惧又有好奇。顾凝大大方方的让她们看，反正不管现在她做什么，都会是她脑子有问题的佐证。

　　顾凝到的时候，顾老夫人正从佛堂里出来，她便换上一副天真无邪的笑，迈着小短腿蹬蹬的跑向老夫人，甜甜的叫：“祖母，祖母！”

　　顾老夫人见她这幅软糯天真的模样，面上的表情缓和了些，却也不似前些日子那般慈爱，“小心摔着了。”

　　顾凝抱住顾老夫人，献宝一样的从怀里拿出一个木匣子，又抱在怀中神秘兮兮的说：“祖母看，嬷嬷雪茶不看。”

　　“只有祖母能看？”顾老夫人的兴致比方才高了些。

　　康嬷嬷毕竟照顾了顾凝一段时间，对她也是有感情的，便也哄着：“好好，嬷嬷不看。”

　　顾凝在康嬷嬷的帮助下坐到塌上，又用小小的身子掩住木匣子，小心翼翼的取出里面一根海棠花金钗，金钗上镶有红宝石作点缀。这是从前王氏给顾凝的钗子，那时她只是看着漂亮，没想到这会派上了用场。

　　“给祖母。”顾凝小声的在顾老夫人耳畔说。

　　“这么漂亮的东西，你要给祖母？”

　　“嗯，海棠花给祖母。”顾凝指着钗上的海棠说。

　　顾老夫人略显诧异，“你认得上面是什么花？”

　　“海棠，海棠。”终于引到正题了，顾凝拿起金钗给顾老夫人戴上，又拍着手雀跃，“好看，祖母好看。”

　　顾老夫人笑道：“祖母老了，哪里好看呢，还是给你们这些小丫头戴吧。”

　　“好看。”顾凝重重的点头强调，又扯着顾老夫人的衣袖撒娇，“祖母祖母，去永康庄，看海棠。”

　　永康庄是王氏嫁妆里的一处庄子，因为王氏喜爱海棠的缘故，她便着人在庄子里种上海棠，偶尔也会带着顾凝去庄子住上一段时间。在王氏难产死前，她就同顾凝约过，来年等弟弟出生了，便带着他一起去折海棠花。

　　“你想去永康庄？”顾老夫人的笑容僵了一会，目光探究性的在顾凝身上打量，“凝儿怎么想到要去永康庄？”

　　顾凝玩着自己的手指头，“母亲说，看海棠。”

　　雪茶听见这话，给顾凝倒茶的动作顿了一会，顾老夫人立即就察觉到了她的失态，“怎么回事？”

　　“老夫人恕罪。”雪茶忙说，“奴婢只是想到了先夫人，先夫人走前，同小姐说过，要带她去永康庄看海棠，小姐许是想起了这件事。”

　　顾凝心里再次赞叹，雪茶果然是个上道的，她才刚抛出来，雪茶便知道她想要做什么，该如何配合。

　　顾承安想将她赶到庄子上去，却还没说是哪里的庄子。若是薛氏在这里面做文章，那要搞死顾凝就太简单了，她可不能任人拿捏。可若是到了王氏的地方，庄子里的人的卖身契在顾凝手中，先不说之后如何，命是肯定能保住的。

　　更重要的是，这个庄子上的人可以为她所用。经此一事，顾凝太知道“自己人”的重要了，若非身边只有雪茶二人忠心，她也不至于迷迷糊糊的就被人下了迷魂药。

　　现在就看顾老夫人愿不愿意成全她了。

　　“凝儿想去永康庄做什么？”顾老夫人问。

　　“花开啦。”老太太探究的目光看得顾凝有些不自在，她强忍下心底的异样，对着老夫人绽开笑颜，“花开最好看了。”

　　顾老夫人摸了摸顾凝的脑袋，平静的说了一句，“好。”

　　顾凝的心这才安了下去，低头假意玩弄手指头，她不知道顾老夫人对她的这番话信了多少，是否起了疑心。

　　所幸顾老夫人以为这是雪茶教的，为了护住自己的小主子想出的这个主意，任由顾承安和薛氏处理这件事，只怕顾凝讨不到好处。

　　曹姨娘的肚子没事，这件事也同顾凝无关，顾老夫人不会将曹姨娘滑倒这件事牵连到顾凝头上，只是嫡长女得了癔症这件事却是难以压下，把顾凝送去庄子上避风头，对外说为母守孝祈福，才能守住顾家和顾凝的名声。这些日子顾凝在她身边转悠，到底还是有了几分感情，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孙女被毁，老夫人于心不忍。

　　成全这个奴婢的一片忠心，对她也没有什么坏处。

　　学堂还未开起，顾凝便被一顶小轿送到了祁州永康庄。

　　离开的那天，薛氏带着她的几个妹妹都来送她，薛氏泪眼汪汪的摸摸顾凝的脸颊，哽咽，“可怜孩子。如今天冷，要穿得厚些，有什么不妥当的便让她们写信来告诉母亲，别怕，等春天来了，母亲便去求你父亲，把你接回来。”

　　婉宁也作势嚎了两句，“姐姐要早点回来。”

　　沛宁懵懵懂懂的，瞧见自己母亲和姐姐都哭，眼眶也跟着红了，“大姐姐为什么要走啊？什么时候再回来啊？”

　　薛氏安慰沛宁，“很快就会回来的。”

　　不，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所有人都会渐渐忘了这个顾家大小姐。薛氏想，但她还是遗憾，未能将顾凝送到自己的地方去。

　　顾凝看着薛氏那副不舍的模样，冲着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开。

　　还有筹码在手，她怎么可能回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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