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鬓影

　　有些人不开口就算了，一开口就惹人烦，说得就是薛沁蓉这类人。

　　顾凝因早上起得早，这会子脑子还不精神，心情也不太好，薛沁蓉算是撞枪口上了。她前世在孤儿院中长大，那里也有不少熊孩子，她也动手整治过不少这样的熊孩子，像薛沁蓉这种娇滴滴的小姐，连说话都那么不经大脑的直白，怕是一条小虫子就能叫她败退。

　　若换做从前的顾凝，她定能将薛沁蓉怼得跳脚，可惜现在她还只能当个傻子，不能就能畅快的怼回去了，便只能委婉一些了。

　　顾凝看了一眼薛沁蓉，又问雪茶：“这是谁？”

　　雪茶还以为顾凝是要问她该怎么称呼这位小姐，便说：“这是小姐的表姐，她是夫人的侄女。”

　　“我是你表姐，便少不得提点你两句，待会到了穆先生面前可别丢人，脑子不清楚便少出门。”薛沁蓉眼底满是嫌恶。

　　她看不起顾凝是个傻子，又嫉妒这个傻子是顾家的嫡长女，生来地位就比她高，从前薛氏还没上位的时候，她还得叫顾凝一句大小姐，可顾凝并不与她说话，毕竟那会她们薛家，还算不上顾家的正经亲戚。

　　薛沁蓉这话一出，雪茶二人的脸色都不好了，却听顾凝又问：“姓顾吗？”

　　雪茶摇头：“这是薛家的小姐。”

　　顾凝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嬷嬷说，不姓顾是外人，外人不能管我。”

　　雪茶没想到顾凝会说出这样的话，还以为她是无心说出来的，这话若是传出来了，会被人说薛家小姐这个外人管到了顾家小姐的头上。别说她和顾凝本就不算正经亲戚，就是真正的表姐妹间，手也没伸这么长的。

　　薛沁蓉一时语塞，在顾凝傻了之后，她还是头一次落了下风。

　　“走吧。”顾凝无意再与她纠缠，薛沁蓉这种人，只要她占不到上风，她心里就不舒服，也无需顾凝再出手她就能被自己气死。

　　“你......你站住！”薛沁蓉在身后气急败坏的叫。

　　顾凝理都不理，自顾自的走了。

　　说实话，如果不是要去见穆先生，再加之要保住自己的名声，顾凝想干脆一点，拿雪团糊薛沁蓉脸上，能动手的就别比比。

　　不过来日方长，抓小虫子去吓她的机会还多着呢。

　　等到了前厅，薛氏及她的三个宁妹妹都已到了。除了先前已打过照面的顾婉宁，沛宁和秀宁她还是第一次见。婉宁长得像薛氏，张杨明艳，沛宁却是温婉那一挂，因为身子虚弱，有点林妹妹的感觉。而顾秀宁则像曹姨娘，长相并不出色，打扮上也是普普通通的，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顾凝在雪茶的提醒下同薛氏见礼，姐妹之间说了几句话，便听管家说，穆先生到了。

　　不多时，管家便领着穆先生进来了，顾凝同婉宁几个对这个穆先生也是好奇得很，便大着胆子抬头去看，这是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女人，不苟言笑，给顾凝一种教导主任来了的感觉。因着这种威慑力，顾凝的坐姿更正，也不知以后在她手下念书该是如何乏味。

　　薛氏受了穆先生的礼，起身相迎，“穆先生一路来辛苦了。能请穆先生来教我家这几个淘气丫头，实在是我顾家的幸事，先生在这住得若有什么不习惯的，或有什么需要，只管同我说。”

　　穆先生却只是客气的笑笑，“夫人客气了。这几位便是顾府的姑娘？”

　　薛氏闻言，便对顾凝几个说：“你们过来见过先生吧。”

　　雪茶悄悄的戳了顾凝一下，心里对她是极为不放心，生怕她在先生面前出丑，便又轻声叮嘱了一句。那边刚吃瘪的薛沁蓉难掩得意的偷偷瞥了几眼姑娘，就想看她在穆先生面前失礼，最好是让先生对她的印象极坏。怎知顾凝就这么乖乖的跟着她们，说话虽磕磕碰碰，礼数却是周全的。

　　穆先生一一给了她们见面礼。

　　薛氏同穆先生又说了几句住所的事宜，穆先生皆不咸不淡的应了，语气不甚亲热，却也不冷淡。

　　顾凝一边听，一边盯着盆景发呆，左右没她什么事。她原以为薛氏会拿她做什么文章，让她上不了学堂，却没想到全程无事发生，风平浪静得很。顾凝坐着坐着困意便有些上头，她只好喝茶止困。

　　虽说今早是起得有些早，可顾凝却觉得这困意来得有些奇怪，回想了一遍今天吃过的东西，在寿安堂老夫人的眼皮底下，可没人敢对她下手。或许是春困秋乏冬打盹里的冬吧，最近日子过得太舒服，连起早都撑不住了。

　　与她坐相邻的沛宁也瞧出了顾凝的困意，她晃荡着小短腿，屁股朝左挪了挪，悄声说：“姐姐，你要是困了就吃点糕，我困时吃点东西就好了。”

　　这还是顾家第一个对她示好的孩子，而且还是薛氏的孩子，顾凝有些不习惯，一时没有回应。沛宁还以为顾凝是不相信她说的，便拿去桌上的糕点啃，“你看，有好吃的就精神了。”

　　“好。”顾凝被她这憨憨的语气逗笑了，也同她一样拿起一块核桃酥，那边的婉宁瞧见了，心里暗骂了一句亲妹的不争气。

　　薛沁蓉却沉不住气，嗔怪道：“凝妹妹怎么吃得这样急，不才用过早膳吗？叫穆先生见笑了。”

　　一副长姐的做派。

　　薛沁蓉声音不高，却能让堂上薛穆二人听清。

　　顾凝装作没听见似的将糕吃完，用手绢擦去唇边糕屑，薛沁蓉那边却还不依不饶，“妹妹怎么不说话？”

　　薛沁蓉这是打定了主意要看她出丑，心眼不好脑子也不好，在外人面前坏了自己表妹的名声，于她有什么好处呢？

　　关键时候，竟是这屋内最小的丫头沛宁帮顾凝解围。

　　“母亲说，我们现在是在长身体呢，要多吃些才长得快。就连祖母也这样说，表姐是觉得她们说错了吗？”沛宁圆溜溜的眼珠望着薛沁蓉。她年纪小，一派天真模样，就是这样问，也不会叫人听出其中的恶意。

　　“我......”薛沁蓉自是不敢否认，只能将这口气咽下，“老夫人、姑母说得自是对的。”

　　堂上二人也听闻底下声响，薛氏眉头微蹙，警告性的瞥了薛沁蓉一眼。穆先生面上不露声色，却是暗自观察几位姑娘的举止。

　　察觉二人的眼神，顾凝指着案上糕点，“穆先生吃吗？好吃。”

　　全然不觉方才屋中汹涌。

　　经此一事，穆先生对顾家这几位姑娘也有了大概的认识，沛宁年纪小，却天性聪慧，顾家的大小姐...似有些憨了。

　　一段插曲过后，顾凝的困意也只消散了一点，连薛氏她们说了什么都是听了下句忘了上句，约莫半柱香后，才终于等到了薛氏让她们离去的话。

　　却不想走到半路的时候下起了濛濛细雨，主仆二人忙躲进花园中的小亭子里。

　　亭子里，还有本在园中散步的曹姨娘，见到顾凝头上雪花夹着玉珠，曹姨娘本能的拿起手绢替她擦去，又惊觉这个动作不妥，赧然道：“大小姐别见怪......”

　　顾凝对曹姨娘没什么印象，只是能从雪茶的态度中感觉到，这个人并不坏。虽说她是薛氏那的人，可这些年都将自己活成了个小透明，就是从前原主还在的时候，遇上顾凝，她也会恭顺的叫上一句大小姐。

　　“这雨来得突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曹姨娘的丫鬟小翠说，“雨夹雪的，姨娘和大小姐的身子都受不得凉，不如奴婢先回去取伞来？”

　　曹姨娘看了下天色，“去吧。”

　　雪茶说：“我同姐姐一起去吧。”总不好只叫小翠一人淋着去。

　　亭子里便只有曹姨娘和顾凝、雪蚕三人在，顾凝没什么意见，她这会子困得很，她坐在石凳上，上下眼皮忍不住想打盹，脑袋也重的很。

　　“大小姐可别在这睡着了，这儿风大，当心着凉。”曹姨娘善意提醒。

　　顾凝点点头，眼皮却是忍不住想合上。

　　雪蚕笑着解释，“小姐昨儿睡得晚，今儿个又起早了。”

　　“待小翠取伞来，便回去歇着吧。”曹姨娘道，“我院子离这不远，她们应是快回来了。”

　　“小姐，雪蚕陪您玩一会吧。”雪蚕蹲下身，取出怀中的红绳。

　　顾凝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连眼前曹姨娘的声音都有些缥缈。

　　曹姨娘......困意......孩子......

　　顾凝心中突然一惊，同曹姨娘的相遇说是巧合，却仿佛有人刻意将她们凑到了一起一般。一个曹姨娘固然不能生出什么事，可加上她肚子里那个孩子就不一定了，怪不得她早上会那么困，也怪不得她们会那么凑巧就碰上了曹姨娘。

　　“回去......”顾凝强撑起精神，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却又踉跄着跌坐了回去。

　　“大小姐这是怎么了？”曹姨娘见到顾凝这幅模样，忙问。

　　顾凝避开曹姨娘要扶她的动作，握住雪蚕的手，“回去，快走。”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雪蚕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顾凝这种失常的模样。

　　却不想最先撑不住的还是顾凝自己，脑中哐当一下，一阵眩晕。

　　眼前分明是她与曹姨娘同在亭中的场景，可不过一晃，便是在另一处陌生的院里，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耳畔是一个女人痛苦的嘶吼，以及婆子的催促声，“用力，夫人，就快了。”

　　雪蚕的声音伴随着这些嘈杂人声涌入，“小姐，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小姐！”

　　女人凄厉的惨叫声如划破眼前场景，再睁眼便是现代的接道里，顾凝看见一个老人家焦急的冲她喊什么，她听不见，紧接着便是几声尖叫，有人重重的砸到了她身上，血液将她眼前场景染成一片血红。

　　是了，那个老人在对她喊，快躲开。可她没能躲开，被那个跳楼的女人正正砸中。

　　“快躲开！快走！”

　　“夫人和小少爷，去了。”

　　“真可怜，想死的人没死成，不想死的反倒送了命。”

　　“母子三人去得干干净净正好，别挡了我的路。”

　　“可怜了这孩子，才考上大学呢。”

　　前世的记忆与原主的记忆如走马灯般在顾凝脑海中交错上映，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顾凝，还是苏晓宁。脑袋里两种记忆交织在一起，不同的声音在耳畔叫嚣，顾凝的头仿佛要炸裂一般疼痛，突然有人过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叫她躲开了这个人，却是忍不住的痛苦□□，她竭力想保持清醒，却已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她从凳子上跌落，一股刺痛从掌心传来，顾凝抬手一看，掌心的血红叫她想起了死前那一幕，那个女人压在自己身上，她想逃开，却无力挣脱。

　　“小姐！”

　　“姨娘！”

　　两声呐喊同时响起，顾凝眼前一黑，耳畔的喧嚣也终于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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