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东风

作者:霍听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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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马蹄如水朝天去(下)


      还是先前与自己交谈的站岗兵士,他掀开帐子,朝沈禅那行礼,然后道:“赵先生已经为特使找来。”

      沈禅那以手撑地,从地毯上直起身来,正色道:“请他进来。”

      “赵先生,特使有请!”兵士掀开帐幕。一个褐色身影低身而入,兵士旋即退了出去。

      那身影率先行礼,作为上级的沈禅那坐在榻上点头示意,同时请他坐在榻前的椅子上。

      上回只匆匆扫了一眼,不曾仔细打量此人。只见今日的他相比前日,换了一身装扮,褐色罗窄衫,系黑色束带,头戴软翅纱巾,目光含带笑意,给人以亲近之感。

      赵东洲瞧沈禅那似在打量自己,便冒昧问道:“特使这样盯着东洲看,可是之前见过在下?”

      “嗯?”被人说道,沈禅那不好意思道,“我倒是来了大营才见过先生。让先生见笑了,只是许久未见过先生这样风度的君子罢,便忍不住打量一番。先生目光如炬,令人难以躲闪呀!”

      这下轮到赵东洲难为情:“让特使见笑了。特使才是女中丈夫,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

      为了不让虚无的奉承占了正事,沈禅那转而问道:“先生可知我差人找你所为何事?”

      赵东洲小心道:“听兵士说,特使是要问在下会州城内百姓的事。”

      沈禅那点头:“正是。听闻先生受命潜伏西州已久,特来相问。”

      “岂敢岂敢。”赵东洲拱手,“会州么,府衙在册百姓有一万二千六百三十四户,后因中原战乱逃难至此的还未及计算,这些都是围城之前的人数,之后的话,不知饿死病死战死多少。”

      “这样……”沈禅那陷入沉思。

      “前日听闻特使为括户而来,实是令人欢欣鼓舞。”

      沈禅那实话实说道:“军队攻打完城池就往下一出去了,除了留下那些马粪和破败的城池,他们什么也不管。有人说我们这些括户官,是汗廷派遣专为人收拾烂摊子来的。修缮城池,设立官府、恢复生产、安排课税,打仗难,焉知这些就容易?”

      “这才是功德无量的事!”赵东洲赞道。

      沈禅那抛出了自己的担心:“听闻会州守将宁可毁全城以追随金国做地下之鬼,也不愿开城迎降做蒙古治下之民,不知此事当真?”

      毫无准备的赵东洲,顿时大骇:“不知特使何处听来?以在下对郭虾蟆的了解,他干不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这定是谣言!”

      沈禅那道:“他又不是唐时张巡,尚有援军可待。若不为此,仅凭会州一城,他何必坚守至今?于情于理说不过去。”

      “他家世为保甲射生手,郭虾蟆与兄郭禄大俱以善射应募,如今出人头地能为将帅,皆受金国国恩。夏人曾攻会州,城破,郭禄大、郭虾蟆俱被夏人俘虏。夏人怜其技,将他们关押而不杀,兄弟二人誓死不屈。为谋奔会,自己将自己的胡须拔掉,事请被人发觉,郭禄大竟为夏人所杀,郭虾蟆独归金国。他此生忠义为本,立誓不负金国!”

      沈禅那叹道:“金国朝廷亡近三年,这个郭虾蟆也算得个痴人了!”

      赵东洲跪下道:“还请特使下令军中兵士攻下会州不得劫掠伤民。”

      “先生这是做什么?”说的好好的,就跪下了。

      赵东洲赤诚道:“此州反抗甚烈,双方伤亡尤甚,汗廷又催促甚紧,兵士们早就憋着一股气。会州反抗日久,城内荒凉,郭虾蟆集州中所有金银铜铁,杂铸为砲以击蒙古,杀牛马以食战士,又自焚卢舍积聚,说是烧了也不留给蒙古做辎重。在蒙古,屠城虽已废除,但难保兵士们因捞不到财物,将气撒在百姓身上,那时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我赵东洲是间谍,是线人,却也不是不恤百姓的畜生!蒙古攻城略地,当以天下混一为志,而非为一时之快杀人越货,否则同强盗有何分别?南下二十六年,目光怎能再短浅下去?”

      沈禅那肃然起敬:“既然先生大义若此,为何不将忧虑报知按竺迩元帅?”

      赵东洲道:“都是跟元帅十来年的将士,如真有人犯事,也会因人情遮掩过去。只要不触犯屠城大忌,即便元帅追究,也治不了大罪。至多责骂几句,关押数日,还不是要往下一州县征战?战乱之时,谁还计较这么多,耽误军机才最为人惧。百姓的生死,说白了,没有人管,即便有人想管,也没有这个气力,能面面俱到。乱世里从来兵最横啊!”

      沈禅那猜测:“所以先生想我是汗廷派来的特使,有便宜行事之权,便可以代汗廷下一道军令?”

      “不以汗廷之令,没有人会当回事。”赵东洲坚持道,“如果会州百姓都能容下,百姓自己心里也有杆秤,随后的扩民户、立官府就是一句话的事!河朔、山东、山西诸郡,此事做的极为称道。”

      沈禅那沉吟:“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

      “从您进辕门对元帅客客气气,在下就知道您是讲理之人。之前的使者,无不是借着汗廷给的权力对下边气指颐使,好似从来没有得到过权力一般,生怕不用就废了,错过了这个瘾。”

      沈禅那淡泊道:“他人做什么,我不好评论,我只老老实实完成汗廷派给我的使命。你方才所说要汗廷为百姓做主,岂不知这也正是大汗和耶律相公(耶律楚材)对我此行的叮嘱。这天下,总是有一群人为百姓奔走,聚沙成塔,汇流成河。”

      赵东洲抱拳:“拜托特使了!”

      沈禅那道:“你回去吧,我会给你,给会州百姓一个交待的。接下来,还是要看按竺迩元帅的了,会州何时攻下,我这军令才能起效用啊!”

      赵东洲充满信心道:“元帅不会令汗廷失望的,也愿蒙古不负青史!告辞!”

      话说着,他退出了帐外。

      这时的沈禅那再次走到桌前,提起了那支自己因犹豫不决而搁下的狼毫。

      这一次,不会再迟疑。

      纸上行云,为了一城的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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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蒙古侵略亚欧各国和征服国内其他民族时,曾有这样的规定:凡攻城邑,只要对方进行抵抗,一旦攻克,即行屠城。不问老幼、贫富、顺逆,除工匠外,大部分屠杀,少数妇幼掠为奴隶。这种残酷的屠城政策,受到各族人民的强烈反对。
    大将速不台攻京,屡攻不下,蒙古军民死伤很多,他上奏窝阔台说:“城攻破之日,准备全城屠杀。”耶律楚材听说后对窝阔台说:“将士打了几十年仗,所要得到的是土地和人民。得地而无民,将有何用!”窝阔台犹豫不决,耶律楚材又说:“手艺很巧的工匠,拥有财富的大户,都集中在汴京,假使全部杀了,能得到些什么呢?”窝阔台点头称是,下令速不台:“除了金朝皇族外,其余一概勿杀。”当时逃难住在汴京的人有147万之多,他们都险些遭到屠杀。从此以后,屠城的事渐渐减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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