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东风

　　经过长途跋涉、一路风尘，西州宣抚使沈禅那与下属赵东洲终于抵达帝国的首都哈剌和林。

　　和林这个名字，对于人们来说并不陌生，这是许多蒙古人祖祖辈辈迁徙至此居住的地方，水草风物，至今为人称道。但作为一个帝国的政治中心，它还太过年轻，城市处处扑面而来崭新气息。

　　和林城的西南角，有一用土筑成、周为两里的宫城，宫城的中央是大名鼎鼎的万安宫，也正是沈禅那此行述职的目的地。

　　面对风尘仆仆远道而来的帝国官员，万安宫外的守卫告知沈禅那，合罕此时并不在万安宫居住，而是春猎于揭揭察哈。

　　揭揭察哈的斡儿朵（蒙古语，行宫），是现任蒙古合罕窝阔台降旨命□□教工匠在距首都哈剌和林一天行程处，一个名为揭揭察哈近水的地方，建造的行宫。每到春天，窝阔台都喜欢在那里放鹰狩猎。

　　扑空了的西州宣抚使悻悻，只好将义子太平郎（郭斌之子）安置于和林城内，然后匆匆赶往揭揭察哈。

　　殊不知，远在揭揭察哈的斡儿朵里，合罕窝阔台和中书令耶律楚材又因为一件事争执起来。

　　窝阔台登位日久，金国在其手上被灭，子侄辈贵由、拔都、蒙哥等继续成吉思汗未尽的事业西征钦察（突厥诸族中的一个突厥分支，主要是哈萨克人）、斡罗思（俄罗斯）诸部，帝国呈现一派兴隆气象。当帝国财富源源不断，奢靡享乐之风随之而生。这时窝阔台身边的侍臣脱欢怂恿他，该是再次在全天下选拔美女以侍奉合罕的时候了，合罕富有四海，身边怎么能缺少年轻貌美的女子呢？

　　很少有男人能够把持住不受美□□惑，更别说身为合罕这样无时无刻被诱惑所缠绕的身份。只不过因着这的独特身份，很多对于一般人来说看似无理而不可达成的要求，到了他这里一切显得理所应当。

　　合罕春风得意，嘴角微微上扬，近臣的眼里亦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光亮。

　　诏书很快从金帐里发了出去。

　　一个月，两个月……

　　就在大家期待各色佳丽充斥汗廷的时候，诏书落满灰尘，静静呆在中书省的昏暗角落。

　　接到合罕旨意的中书令耶律楚材，匆匆扫了一眼密密麻麻写满劳民伤财的诏书，按着被汉地政事困扰的昏沉脑袋，随手将它丢进了废纸堆。

　　中书令故意拖延选美一事，在近侍们的添油加醋下，成了藐视合罕权威的罪大恶极。

　　这天，中书令耶律楚材、通事杨惟中、安抚使刘敏、近臣脱欢、石抹咸得卜等官员俱在。

　　“长胡子（耶律楚材长髯及胸，成吉思汗对耶律楚材故有此爱称，窝阔台等诸子皆沿用此称呼），要是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你别想直着走出大帐！”窝阔台有意将后果说的严重，以警告耶律楚材。

　　耶律楚材丝毫不为所动，轻描淡写道：“上回选美已挑出美女二十八人，陛下还嫌不够？既然足够驱使，那又何必几次三番折腾百姓？即便陛下不来训问，臣也打算向陛下上奏制止这件荒唐事！”

　　与窝阔台相识二十年，君臣十年，耶律楚材早号清了对方脾气。

　　窝阔台此时也只是火气上来蒙蔽了双眼，只要好言同他言明利弊，他心里自然算得清这笔账。

　　步入暮年的中书令，弹去官服上的露水，目光湛湛。

　　合罕双手背在身后，绕着中书令来回走动，不时瞟一瞟耶律楚材的神色。

　　这个长胡子又在变着法儿哄自己屈服。明明是君臣，可好似师徒模样，除去公务，却又是个能交心的朋友。

　　窝阔台每次看见耶律楚材，心情总是复杂不堪。

　　恨吧，没有他那丰富的学识、老道的手腕辅佐自己，国家不定就一团浆糊了；爱吧，他总会用他的直言进谏，衬托出自己有时像个无道昏君。

　　中书令见合罕踟蹰走动，没个主意，意欲再加一把力。

　　“臣近来有意撰文，颂圣主贤达、道四海升平，以存中书省档，备后世典查……”耶律楚材不说则已，一说起来滔滔不绝。

　　“停！”窝阔台立马打住他，“算了，算了！”

　　耶律楚材此刻反而故作不明，问道：“算了？”

　　“选美的事——”窝阔台闭着眼睛，痛惜道，“算了！”

　　耶律楚材爽朗一笑：“臣早知陛下是个明君，心系百姓。”

　　中书令适时机说出几句马屁味略浓的话，来点缀此时大帐里尴尬的气氛。既然目的已经达到，减轻百姓负担，那就别让人下不来台了。

　　又一次妥协了，可恶的长胡子！窝阔台恨得牙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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