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后传]三生离别(戬心)

　　敖寸心不知自己正身处何地，只依稀记得好似是要找寻什么出口，可走了许久却仍旧望不到尽头不免有些心慌。恍惚间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叫得不是别的竟是娘亲。敖寸心回身望去，见那不远处果真站着个小男孩儿，一身茶白色的锦衣，头顶处还整齐的用嵌了红玉珠的发带挽了个小鬏，身形亦不过五六岁的模样。虚恍中那小人儿向她跑来，面容却是模糊不清的。待近了，竟见他牵起敖寸心的手转身便向前走去。敖寸心有些迷怔，只是虽不知是谁，可还是任凭他拉着一道儿走去。

　　“娘亲好生乱跑让我跟爹爹好找，还是毓儿厉害先找到娘亲。”

　　那小人儿自顾的说着，敖寸心却是一刻恍惚。

　　毓儿。对！自然是毓儿。

　　那会儿还是幽禁之年，敖寸心得知自己有了身孕，欣喜之余便一直思量着要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算起来也是人生一件大事。只不过当时还不知是男是女，索性便拟了两个。若是男孩儿就叫钟毓，若是女孩儿就叫钟灵。钟灵毓秀，倒是极好的寓意。

　　这突如其来的人儿倒未让敖寸心感到半丝半毫的不妥，只低头看去不禁提了提嘴角，将那小手在掌中又紧了紧。

　　走了不多久，小人儿突然松手向前小跑了几步，高兴的喊道：“爹爹！毓儿寻着娘亲了！”
　　敖寸心朝前望去，心想这父子二人倒是合拍的很。那人亦是一身素白，虽是背影，可身姿挺拔也瞧得出是个气质不凡之人。

　　“二爷。”敖寸心莞尔唤到。

　　男子回过身，不禁唇齿含笑。

　　敖寸心朝那男子走去，待近了见他右肩处仿有一物，看着倒像是片花瓣。敖寸心细瞧去，那花瓣形似玉兰，色泽却是深紫近黑，也不知是在何处沾上的，想着便替他轻轻担了去。男子望着她，目光温如轻云，仿若春叶入水微微潋滟，缓缓漾入心田。

　　“方才去哪儿了？”男子问她。

　　敖寸心一愣，好似陷入了片刻的失忆，一时间竟不知要如何作答。见她如此那男子倒像习以为常，只微微一笑不再追问。

　　“不是还要去备些贺礼麽？”

　　敖寸心不禁恍惚。

　　男子无奈一笑提醒道：“今日东海要给龙王做寿。”

　　敖寸心茫然点了点头。见状，男子嘴角轻提微微摇了摇头，一手揽过她另手牵起小人儿，一行三人便安安然得向前走去。谈笑间，敖寸心突然感觉自己好似行径在一片鸟语花香和风暖煦之地，心境更是无比惬意。她想，所谓周游三界，朝游沧海暮苍梧便是如此吧！

　　谁知温情不过片刻，那男子突然一手将二人拦住，双眸凌厉下三尖两刃刀已握手中，而那身素色长衫也在刹那间幻作了玄氅银甲。

　　“护好自己和毓儿！”

　　男子耳边留声转眼便不见了踪迹，惊诧之余敖寸心已将毓儿护在了身后。眼前恍若黑云压城又突然电光石火，敖寸心这才细细望去，谁知一目之下竟瞬间失了面色。那与杨戬交战的不是别人，正是西海深渊之地封印着的黑莲邪物！

　　敖寸心不安的看着，刀光剑影中二人相持不下已有数百回合，仙法与兵器的冲撞不断扬起片片尘土，只见那邪物突然发力，集周身之气在掌内运出一道光柱直直向男子袭去，男子虽是稳稳接下可还是看得出有些吃力。敖寸心深蹙着眉，心想今日这场定是苦战，自己必得助杨戬一臂之力，只是还需先安顿好毓儿才行。

　　慌乱之中敖寸心四下望去，可周围哪有什么掩体，满眼不过一片荒芜。敖寸心的五脏六腑好像都揪到了一处，心中更是万般焦急。

　　正寻着，敖寸心突然觉得手中空空。定神望去，原本攥紧着的小人儿竟突然化作一缕青烟。敖寸心惊得大叫在那青烟里拼了命的抓，可最后也只能眼睁睁看他随风而去连一丝气息都不能留住。敖寸心手足无措的高声喊着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亦不知毓儿去了哪里。而此刻耳边又是一阵动天巨响，敖寸心惊得望向男子那处，谁知这一眼却成了永别。

　　血染银甲，三尖刀碎。那邪物幻作一柄长剑生生刺穿了男人的胸膛，而持刀之人还来不及看她便同那刺眼光芒一道烟灭灰飞再是不见。伴着撕心裂肺般的惊呼敖寸心仿佛突然冲破禁锢，猛地清醒过来。周围一切归为宁静，至于方才的那些亦好似从未出现过。

　　敖寸心惊魂未定，她撑着前额不住的摇头。

　　不对！不对！毓儿早就不在了，又怎会有毓儿！可杨戬...杨戬又去了哪儿？敖寸心胡乱的抹去脸上泪迹仿佛是想到了什么。

　　一切不过皆是幻境。敖寸心这才忆起，今时今刻她身处于此其实全是杨戬为之，是他将自己禁在了这里，所以方才她才急急要找寻出口。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困住她？他自己又去了哪里？

　　敖寸心胡乱地跑着，可惜眼前除了一片虚无的漆黑好似永远没有尽头，她尝试着唤出法力亦是不可。身心俱疲下，敖寸心终是无力的瘫坐下来只是心痛得厉害。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杨戬是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却又独独抛下了她。

　　恍惚间仿佛又听见有人唤自己，周围浓雾四起敖寸心胡乱地想要拨开眼前朦胧，谁知那雾却是越聚越紧，终是将她藏入暗中。

　　兀得睁开双眼，额间已满是细汗。原是梦中藏梦，敖寸心心惊未定，不想这魇物竟另她睡得这般沉。

　　回神的当口，见眼前一只手正拿着巾帕，敖寸心顺着望去不禁一下从榻上坐起。

　　“你醒了？”榻侧男子轻声问道。

　　敖寸心未有回话只呆呆的望着。方才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虽知是梦却依然心有余悸，而如今这般亦叫她有些不知所以。

　　见她如此那人倒也未再说些什么想是先容她缓个片刻，便准备去一旁的茶案上取杯水来。谁知还未起身，那敖寸心却突然抓住他的臂膀，伸手便抚上心口处似是想探寻什么究竟。男子微愣，只是见她一番惊魂未定的神情，想来应是应了梦魇之故，便未有反抗任了她去。

　　心跳声铿锵有力地从掌心传来，敖寸心这才定下心。她不禁朝男子望去，那双眸子虽生的透亮，却是亦纵亦忧。敖寸心仿佛突然回了神急忙收手，面色更是尽显尴尬。

　　方才那番动作，确是亲密了。

　　二人皆静了片刻，而后那男子将巾帕置于架上又取了杯水送到她跟前。敖寸心看着那白瓷倒是定了好一会儿，之后，终是接过往口中浅浅送了些。

　　“可觉得好些？”

　　敖寸心未答，只是抿着杯沿像在沉思。过了良久，她轻轻问到：“龙灵...可有用？”

　　男子似有些欲言又止。见他久时不答，敖寸心心中似乎明了却恍若失了口气，眼神更是四散飘忽不定。可过了片刻，仿佛是又想到什么突然抬头望着那人问到：“杨戬，你是不是因为不想我以后再用龙珠为你治伤所以才故意骗我？”

　　敖寸心满面不悦得看着面前之人，像是想从他的眼神中瞧出些谎言的意味，可那人眸色深深，她终是未能瞧出一丝半缕的痕迹。敖寸心不禁黯了眸，杯中清水差点洒了出来。

　　杨戬顺势接过，再看她时已是低眉垂目很是怅然。此情此景倒让他突然想起那年一别西海时的场景。这女子于他如同寒冬中的一缕暖阳，虽改变不了彻骨的冰冷，却始终是心中一份深切的慰藉，只是这种似曾相识之感却让杨戬倍感心酸。从方才她昏迷至今，他便一直在屋内守着。虽不知她究竟梦到了些什么，却也看得出这一梦令她很是不安，而这梦中画景想必与自己也脱不了干系。杨戬心下深叹，他于她而言终是个牵扯不尽之人。

　　默了片刻，杨戬开口安慰道：“寸心，师父呕心沥血著造了那本心法，虽不能治本但也绝非无用。”

　　杨戬这话说得诚恳，可敖寸心却轻阖眼眸不知该如何回应。早知他便是这样，只是纵使心怀三界又为何一定要将自己逼到这般境地？

　　屋内寂静良久，那人终又道了一句。

　　“寸心，杨戬并不是坐以待毙。”

　　敖寸心不禁神色微动向他看去。今日，他着了件亮绸面的乳白色对襟长衫，内里上好的墨色绸缎和一条绣了暗红祥云图的腰带完好的勾勒出凛凛身躯，这样的扮相让敖寸心不禁心间微痛。不过是与梦中有几分相似，只是虽有贪恋，可那万千温情到底也抵不过最后一刻灰飞烟灭来的记忆深刻。

　　敖寸心不禁轻叹了口气，说道：“我既帮不了你，只盼你平安无事罢。”话闭，敖寸心轻扯了下嘴角显得很是凄凉。

　　杨戬看着话却哽在喉中，愣神的片刻倒听门外传来几阵略显迟疑的扣门声响。杨戬朝门那处望去定了些许，将茶杯置于案上随后开了房门。

　　原是哪吒。屋内自有屏风遮着，三太子偏首向房中瞧了眼问道：“二哥，三公主可醒了？”

　　“刚醒。有劳兄弟了。”

　　“这点小事何足挂齿。那个...”

　　哪吒话中踌躇，杨戬倒也明了他所思何事便开口回道：“哪吒兄弟，若是为了龙珠之事就莫要再问了。”

　　哪吒无奈的叹了口气，二哥自是神机妙算知道他在想什么。哪吒抿了抿嘴，其实这话确是不问也罢。毕竟三公主之法无论有无用处，今日这番一过，怕是即便有用，日后他二哥也绝不会再许半分。如此，那自己只能日日念着二哥让他好好修习心法，再看看师伯处还有无可以出力的地方。否则，即便二哥不怨，他自己也终究无法释怀。

　　“好吧…”

　　顿了片刻，哪吒抿了抿唇又道：“二哥，哪吒虽不知这三公主为何会在这儿，但想来一定有什么缘由。二哥放心，哪吒绝不会向外透露半句，只是如果二哥有用得着哪吒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

　　“多谢兄弟。”杨戬嘴角轻提心中甚是感激。

　　“康大哥安排厨房做了些补身的药膳，本是要送来的，可今日之事哪吒确实也想谢一谢三公主。虽说...”哪吒突然顿了片刻。

　　“虽说她与二哥你这关系本也轮不上我谢，只是情真如此，哪吒也确实佩服三公主这股子劲儿，我看梅山兄弟几个其实也有这个意思，就是没好开口罢了。这会儿子正好酉时，二哥你便同三公主问问，看看她是否愿意同我们一道共用些餐食。哪吒也好讨二哥些好酒，敬一敬三公主聊表下心意。”

　　杨戬一直默默听着，虽面上静着可心里亦起了些波澜。

　　“只是...”

　　“若是三公主不愿自也无妨，哪吒明白。”

　　杨戬思了片刻，到底点了点头。待哪吒离去方转身入了房中。返回内室时，那女子已理衣起身立在案侧出神，杨戬瞧着不禁轻蹙其眉。印象里她并不爱着这些浅调一类的衣裳，倒是绛红、靛青的多些。如今看来，这淡牙色也确实不太适合她，其实后来再想想不过因那颜色显得她更加单薄嶙峋才格外扎眼罢了。

　　“康大哥特让厨房备了些药膳，你可愿去？”杨戬问到。

　　敖寸心一愣，方想到此前冒失现身于正堂的事。说来，要不是行去前偶见哪吒三太子火急火燎的入了殿以为是西海出了什么事，她也不会鬼使神差的跟着去细探一番究竟。如今怕是整个真君神殿都知道她在此的消息，至于西海…思及，敖寸心不禁柳眉轻起。

　　“你且安心，他们自不是乱言之人，西海的事也并不知情。”

　　敖寸心凝眸望去，眼前这个男人很多事他皆能见微知著，洞察先机。只不过有些事情却是痴傻得厉害。

　　“你们兄弟几人一桌共食悠然自得，我怎好打扰。”

　　“那药膳原是为你备下的，方才哪吒前来询问，倒也是大家的意思。”

　　敖寸心默了片刻，终是想通这缘由，不禁低了眉。她于桌上留下的字条已无，杨戬虽只字未提但想来他也应该知道自己的心思。敖寸心心想，虽是不准备再在这真君神殿久留，但既是客，便应守些为客之道，众人大抵是想谢一谢她助杨戬治伤的恩情，挨着这两日的照顾，自己也不该拂了人家的面子。

　　“如此，我倒也该谢一谢康大哥才是。”

　　杨戬没想到她能应得那么痛快。不禁抿了抿唇，那些心下思量了该如何回复哪吒的话也一股脑儿的咽回了肚中。

　　“那…便劳烦真君带路了。”

　　只见杨戬低头默了片刻，终道了句：“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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