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后传]三生离别(戬心)

　　转眼便已入夜，虽说月光不比从前皎洁，却依旧映得整座神殿分外分明。面颊上泪迹已干，眼睛却仍红肿着。此刻，敖寸心的心已平静许多。这半日，她总不断回想起小时候的事。那时她曾问母后为何泱泱四海只有她的龙身是绯红色，母后说因为敖寸心是最特别的一个，当时她还咧嘴一乐有些沾沾自喜，想着以后定是个不凡之人。仗着这份子与众不同的宠爱，在西海胡闹、任性之事确也干了不少。幼年时，往看护嬷嬷的水里加生发藻，给洞元先生下拟声咒，气得父王罚了她半个月的禁闭。稍大一些驭水决还未学成，便偷拿了三哥的避水珠私自跑去人间十天半个月，急的西海四处寻她，差点担心她葬身谁手。之后更荒唐的，便是擅自救下天庭钦犯更自作主张嫁他为妻，至于最后和离、削籍、禁足，她这一生确是不凡也确实不堪。

　　不知何时已是月洒西窗，敖寸心偏头而望不禁良久。不久前他又来过一次，在门外同她说了几句，想是探探她是否安好，顺便告诉自己要离开些时。敖寸心嘴上应了却难掩其苦，如今他所做的一切何尝不是她曾经最想要的，可今时今刻又是何必，她亦无福承受。窗外薄云轻浮，又闻流水潺潺，却是好不惬意，可这所有的惬意敖寸心都看不进也听不进。池鱼尚思故渊，她的故渊早已不知何方，而育她长大的西海更因她深陷水生火热之境，如今她的心里只剩下对所有人的歉意，她深知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哪怕是与那鬼魅同归于尽。

　　敖寸心收了神想去屋外站会儿，于是轻轻推门朝庭院里走去。入眼一切皆是熟悉，她站在廊下，看着月色在流水上印出的粼粼波光竟第一次觉得好美。杨戬与嫦娥，神君与仙子，敖寸心低头轻叹，却是绝配。那日说书先生的话依旧回荡脑海，其实这么多年敖寸心唯有纠结过一事，她只想知道杨戬究竟有没有爱过自己，可当她觅下月老赠予丹药的那刻起，知道了，便也死心了。所以她与杨戬本不该再见的，今日是她糊涂，且等明日吧！天色已晚，明日再向他辞行。

　　敖寸心将自己拥着，觉得寒意又上了三分，刚欲转身回至房中，谁知却突然静在原处。

　　“咳...那个...徒弟媳妇啊...”

　　原是那玉鼎兜兜转转误入了东苑才与敖寸心撞个正着，他本以为是自己眼花，可眼皮都给擦红了更驻足看了三旬，从头到脚也都确确实实是那三公主没错，只是她怎么会在真君神殿？难道这两孩子重修旧好了，可那臭小子一个字也没漏给自己啊？玉鼎挠了挠头发，过了半晌才恢复意识。只是不知这两人究竟是什么情况，因怕弄巧成拙倒有些紧张，谁知顺口便这样喊了出来。

　　敖寸心显是一愣，过了片刻到底抿唇道了句“真人”并欠身行礼，而后又道：“真人唤我寸心就好。”

　　虽是夜光不明，可玉鼎隐约还是能瞧见那女娃娃略显红肿的双眼。思了片刻也不说破，点点头道：“本是来看看徒儿，谁知他这会子不在，没想着转转悠悠跑到这儿来了。”

　　敖寸心听着，低眉未语。一旁，玉鼎转着眼珠，又不禁拢了拢嘴，他着实想知道这女娃娃为何会在这儿，只是想问又不敢问的实在是难受。二人间一时无话，确有些冷场。敖寸心觉得有些失礼遂抬眸望去，却见玉鼎扑棱着蒲扇，神情亦有些怪异。

　　其实话说来，虽与杨戬夫妻千年，可敖寸心与他师父和那一众兄弟的感情并未多近。不仅如此，只怕众人心中还对她存了不少芥蒂。敖寸心抿了抿嘴，本想借故离去，也好免了二人的尴尬，谁知刚欲开口却听玉鼎问道：“我瞧你这娃娃倒是比从前瘦了不少，这是怎么了？”

　　敖寸心愣了片刻，缓缓答道：“许是吃得不如从前多了吧？真人这头发...”

　　玉鼎捻起一缕，笑回：“年纪大了，苍颜白发的也是常事，其实施施法也能变回去，可我总瞧着这银丝满头的更有仙风道骨的味道，索性也就不废那闲工夫，你瞅瞅是不是？”说着又甩了甩发，将腰板挺了挺。

　　敖寸心不禁提唇一笑。思量了小会儿说道：“真人...从前寸心对您...”

　　见那敖寸心欲言又止，玉鼎真人已是心知肚明，索性晃了晃蒲扇道：“那些个陈年旧事啊，老头子反正是记不住。”说着，玉鼎不禁又叹了口气。“其实当年只要你们小两口好好的，其它什么都无所谓。你对徒儿的心思我也算看得明白，说来却是可惜啊！”

　　敖寸心不禁黯了眸。可惜？今时今刻她倒不知该如何作答。

　　其实徒儿与嫦娥仙子之事玉鼎略知一二，只不过这姻缘本就是冷暖自知的事，即便是做师父的也不便多问，而若杨戬真能寻得同心人，他亦欢喜。只是在玉鼎看来，莫说自己这个局外人尚看不透，怕是连他们自己也摸不清楚。

　　“新天条已出，那些个往事真人莫再提了吧！”

　　玉鼎向那敖寸心看去，见她面容萧瑟却又淡然着实有些不忍，亦不知再该说些什么。

　　“真人...”

　　玉鼎见敖寸心欲言又止，却不知她要说些什么。

　　“华山一战...真君，伤得可重？”

　　听此玉鼎一愣，面容上竟闪过一丝伤痛，过了片刻却又咧嘴乐道：“那混小子本来是要死不活了，可谁叫他有我这个通天晓地又绝顶聪明的师父呢？你且放心吧！没人敢收他的命的。”

　　敖寸心先是一悸，而又点点头仿佛安了心。

　　“那便好。”

　　“我说寸心丫头，你也别总真君真君的叫，何必这样生分？”

　　敖寸心抿了抿唇，似是想到了什么，显得有些凄凉和无奈。

　　“玉鼎师父，我与真君早已是身份有别，何况前事如此尚免不了众人闲话，若再不生分，日后我二人又该如何自处？如今我也只是单纯的希望他平安无事，就像他希望我的一样。”

　　毕竟那三百年，又有谁真正好过过？这话敖寸心没有宣之于口，却是真实。

　　敖寸心向玉鼎微微欠了身。“天色不早了，寸心先告退了。”

　　直至目送敖寸心关上房门，玉鼎真人依旧在院中站了好一会。夜色静谧，不觉间已过了良久，只见他摇了摇头，晃着那蒲扇踱步向外走去。

　　门后，敖寸心闭眸依扶，今日一番话皆是她心中所想，她偏头望了望窗外那轮圆月，不禁喃喃。

　　“但愿这月中人不是薄情便好。”

　　东苑已见宁静，万物仿佛皆在等待一方白日的降临，柱廊尽头却传来一阵微弱的叹息。那人轻倚石墙，似是已在那处停留良久。月色轻洒，却只照出半面，然眸中有忧，唇间更兼一丝微苦，约莫又过了些时，终是隐入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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