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后传]三生离别(戬心)

　　天色微朦，似因细雨绵延。雨水汇成的细流顺着青瓦滑落下来,一次又一次的拍打地面。那跌落的雨水渐渐形成一道水洼，不多久，便晕出一道道波澜来。眼前的庭院没一点人气,空空荡荡的。一人持着伞，羽白色的衣绸似与那伞融为一体。四周皆是竹铃雨水碰撞的声响。他细细抚摸着一旁粗壮的老树，感受着清晰的纹路与指尖的触碰。灌江口，这个生活了很久很久，久的连自己都已经记不清的地方，这里印刻着他无数的思念与回忆，而藏匿在记忆最深处的莫过于与家人朝夕相处的那些岁月。当时的他也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罢了。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这一切却被那无情的天条毫不怜惜的践踏掉。仿佛突然间他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这些不曾预料的厄运，顿时让他的生活变得昏天黑地。他开始学会恨，恨天条的无情，恨上天的残忍。仇恨这种东西本不该属于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孩子。熟不知，少年间玩世不恭的他也曾渴望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孩子对未来的憧憬、梦想罢了。当年，天蓬的一记催龄掌让他在一夜之间拥有了成年人的体态。家变、抗争、治水，一系列他无法想象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开始变得坚韧和成熟。但这在痛苦和绝望交织下瞬间成长的心智，让他不知是喜是悲。只是他清楚的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本是他不该承担的。时间将他逼的太紧，这世间的复杂与黑暗他母亲还未来及跟他说去一星半点。那时那刻救母心切，却也正是这份不得已的冲动，让他从此失去了挚爱。当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死亡，那近乎冲破他体内每一根神经的愤怒激发出他潜在的一切力量，他杀红了眼，十大金乌被他射杀的只剩一个，若非当时心中还残存着唯一一点理智，恐怕世间便再无光明。那时，天下苍生与他无关，他只要为母亲的死讨一个公道，但这天下在他心中又何来公道？那么他就要这些害他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付出应有的代价。然心思未果，却使得人界生灵涂炭，弱水下界夺去的生命何以以万记？这些生命归根结底又该记到谁的头上？是他么？我不害人，人却因我而死。即便他并不希望将这些无辜的人牵扯到他的人生中来。杨婵所悟到的博爱本是他不可能拥有的，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嗜杀成性的狂徒与他谈论此番不觉可笑？但他并非铁石心肠,仇恨和这万万生命相比他又怎会没有触动？

　　放不下仇恨却放下了屠刀，索性便寻一处寂静远离这三界的是是非非，然天庭忌惮终究难如其愿。想招他做个司法天神，如此高的位子他却嗤之以鼻。他自知放虎归山与养虎于身自当选择后者，至少这虎圈在身边，养虎者才能时刻警惕。而后种种，到底还是坐到了那个位子上去。此位高权重，即便天庭迂腐，但凭此或许能够真正为三界做些事情。只是当他发现错之根源其实归于那腐朽天条时，他才决定为了修改天条而放弃一切。无论名誉、友情、还是他最最不愿割舍的亲情都一并放弃。与此同时他也便没有退路了，只能一门心思的走下去，这其间太多不易今时他已不愿去想。

　　母亲做的风铃依旧挂在原处在风中发出阵阵好听的叮咚声。伸手轻轻抚摸着那串风铃，往事仿佛又突然跃然脑海。此刻，他竟是那么眷念着这份孤独而静谧的思念。

　　府邸大门突然被推开，杨戬转身望去，两人相视之下竟双双愣住。

　　门外的女子似乎并不知这宅中有人。雨仍下着，门廊前却静的非常。

　　杨戬有些迷惑。此人与当年的丁香实在太像，可若说来却又太不像。二人的神情差之□□，丁香已死，若非没有记错今生投胎转世应是赵姓的一个大户人家，可是脾质心性却与那丁香并无二异。然间，到底叫个什么却是不知。

　　“你是赵……”

　　“殒”待了好久，那女子才吐出一个字来。

　　竟然真是？

　　女子的面荣未做何修饰,颊上的红若有似无的，嘴角边一丝浅浅的笑容。只是不知这笑容曾几何时已不能再诠释她真正的心情了。

　　待杨戬关上门再回身看她时，那人已在檐下。只是檐上分明无雨，伞却还举在手里。她站在那串风铃下看着出了神，可是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杨戬却是不知的。此刻，他也才真正注意到那人的着衣。一身檀底泛白的对襟襦裙，裙底绣的是长叶花纹。发间一只双龙对称的攒云玉钗，发端乌黑垂直置下倒是极简。

　　杨戬默了片刻，转身望了眼石台道：“赵姑娘可用茶？”

　　“好。”

　　雨还未停，便见杨戬只手挥去，眼前瞬时出现一道薄雾挡住了雨水的来路，而此时除了斜靠在木栏旁落水的两柄纸伞外便再无半点雨水的痕迹。二人走到台前，那赵殒定了些许，最后在背门一处的位置轻轻坐下，杨戬跟随其后，停了半步，等她落了座才走到对面，又是一拂衣袖，石桌上精致的紫砂茶壶已冒着阵阵热气。正过两只茶杯，撩袖提壶，将茶缓缓倒入杯中，淡淡的清香不禁蔓延开来。

　　茶清的见底，伴着旋转地水纹，杯中只有两片青叶跟着一同微微浮动。杨戬将其中一只轻轻送上前去。

　　“刚才，你说你叫赵殒？”

　　她看了看他，不经意间唇边一丝苦笑。她接过茶，食指在桌上轻划写下一个“殒”字。

　　待她写完，杨戬竟而皱眉。“怎取了这样一个字。”

　　她收回手，捂在杯檐。虽是无雨天气却有些微凉。

　　“不过一字而已。何况，世间轮回都难免一死，命皆如此，又有什么奇怪的。”

　　杨戬一愣。零星几语，却是让人想入非非。若非经历过什么，一般人怎会有这样的想法？且遇此番年纪，莫非是忆起了自己的前世？

　　耳边竹铃似雨，茶水渐凉。

　　“赵姑娘此言差矣。人生仓促，生死离别本是必经之路，然留恋者却繁如星斗，值得姑娘牵绊的又岂止一星半点。”

　　宛然风起，那些许的撩动却因片刻的静默变得如此轻易察觉。顺声而望便不禁走上前去。

　　“这风铃很是别致。”轻触其中的一片，那琥珀般透彻的颜色便立刻衬在眸子里。

　　“也许吧。只是往往牵绊的不但不可即，怕是连望，都是错的。”松了手，那眸中的颜色突然消失仿佛从不曾出现过，唯有耳边还剩下些许凌乱交叠的声响。

　　“如果有可能帮赵殒换个字吧，这不该是她的命运。”

　　“你到底是谁？”话音未落，伞外突然倾盆雨下，瞬时湿尽他的衣衫。而伞下人却是两行清泪，只是不知那雨是否因这泪而冲破结界,肄野而落。

　　雨越下越急，石案上的“殒”字去之不见，仿佛那个撑伞离去的人儿一样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夜，屋内灯火分明，她却依旧觉得寒风梳骨。她早已记不清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从梦中醒来便再不能入眠。睁开双眼，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已湮没在方才的一卷梦帘之中，只是颊下的两行清泪却是真实。

　　也是一阵惊醒。虚晃的夜烛让双眼有些微痛。是梦好真实的梦。他揉了揉眉骨。默了些时，执笔蘸墨，却见砚中的墨汁边沿已泛起一丝干涸。竟睡了这么久！

　　“二爷。”

　　循声处,见那梅山老大臂上担着件大袄。华山一战了却了杨戬好几桩心事。这其中一件便是关于这梅山六怪的。如今一切真相大白，这六人自然回到杨戬身边，过去种种不议，若说结局，已算完美。

　　“二爷还是先歇下吧，推算下界的时日，不久就是沉香的婚时了。”

　　杨戬点了点头，放下笔，心思却仍记挂着方才梦中女子，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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