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个火星人

　　夏天来得猝不及防。

　　似乎一夜之间，天气就热起来了。温度骤升十几度，一下子从暮春跳入盛夏，完全忽略了中间的过程。

　　天气不懂过度，朱颜懂。入职两个月的她，工作和生活渐入佳境。

　　进公司不到一周，叫得出审计部所有人名字。帮同事检查报表纠正一个数据错误，被请吃大餐。部门野餐小露一手做了几个菜，回来被追着要菜谱。加班加点做出一份漂亮的审计报告，在周会上获得表扬。发了工资，第一时间去商场买下那条心仪的裙子。养了多日的海棠，也在一个早晨开出一树密密匝匝的花。

　　人一旦认真努力起来，全世界都会给你让路。这是朱颜入职两个月来获得的感悟。她很想跟阮子柒分享她的感悟，却羞于启齿。

　　她时常想起睡在程丰身边的那一夜，这让她不知如何面对阮子柒，所以她逃跑了。可就算跑到天边，记忆还在原地。

　　尤其收到阮子柒寄过来的耳钉后，朱颜内心时常充满了煎熬，那些愧疚、慌张、担忧、害怕……一串串的情绪，此起彼伏，在她心里搅成一滩烂泥。阮子柒会怀疑吗？她会不会是在床上发现的耳钉，为了不戳破，而装作是在沙发里找到的？

　　想到这里，朱颜就很难过，她觉得自己要失去这个朋友了。

　　下班后，她试着拨打阮子柒的电话。

　　阮子柒很快接了。她说：“哈喽。”

　　朱颜怔了一两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硬着头皮说起办公室的事。

　　“你知道吗？今天很搞笑……”

　　“说来听听？”阮子柒很有兴趣的样子。

　　“吃完午饭碰到一个女同事，她盯着我看了几眼，说你看起来那么瘦，没想到腿还是挺粗的。我说是吗？她说是啊，你不露腿的话看起来只有90斤，一露腿看起来有110。这不是变相说我胖吗？我心里不开心，嘴里还是夸她，你的口红真漂亮，特别显白！她很开心地走了，见人就笑着打招呼。我就是故意不告诉她，她牙上粘了一片菜叶。”

　　“哈哈哈，你这女人……”阮子柒似乎心情不错，声音脆脆的，“恭喜你，那个嘴甜腹黑的朱大小姐回来了。”

　　朱颜听她笑得明朗，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些。她想了想，问道：“你怎么样？和程丰还好吗？”

　　“好着呢，你放心。我们最近在计划婚礼的事，到时你可一定要来。”

　　“确定了日期告诉我，我一定去。”

　　朱颜心底的石头终于落地，整个人也轻松起来。

　　接下来她们聊得很随意。朱颜告诉阮子柒，公司要求员工上班必须穿工服，白衬衫和黑色半裙是标配，而且必须要穿丝袜。天气太热，每天挤地铁，一身的汗，连裤丝袜经常夹在腚沟，非常讨厌。

　　阮子柒哈哈哈的又笑了。她说：“我刚买了几双冰丝丝袜，非常好穿，关键是不勾丝，出汗也不黏，特别适合夏天。”

　　朱颜问：“什么牌子的？”

　　“我网上买的，名字记不得了，我一会儿把链接发你。”

　　朱颜平时穿的丝袜都是在专卖店买。这次她很想试试阮子柒说的那种冰丝丝袜。

　　一会儿，阮子柒把购买链接发了过来。朱颜打开网页，瞅了一眼，一套四条装，只要69元。她又看了介绍和买家追评，好评居多，便没有犹豫地下了单。

　　快递很快寄到了。朱颜打开包裹，撕掉包装袋，拿出丝袜细细观摩，最后她笑了，对这次网购十分满意。当晚她就把丝袜洗了，第二天穿上身，感觉更好，丝滑舒爽，而且不怕勾丝。

　　她心里一动，这样物美价廉的好东西，如果转手倒腾出去，就是一桩买卖，是能赚钱的呀。

　　朱颜打定主意，要做这笔买卖。

　　她找到网店店主，先是舌灿莲花，表达了对他家宝贝的喜爱之情，把店主哄得心花怒放。接着充分发挥三寸不烂之舌，从店主那里要到了生产厂家的联系方式。然后打电话到厂家，说自己是批发商，要大量进货，最后拿到了市场主管的电话。

　　电话打过去，朱颜直接说要拿货。

　　对方问：“你要多少？”

　　朱颜说：“500条。”

　　对方就笑了：“小姑娘，你还不知道情况吧？走我们批发价，至少3000条起，你只要500条，享受不了批发价呀。”

　　朱颜软声软气：“叔啊，我还是个学生，因为家里困难，想着做兼职赚点生活费，帮家里减轻负担。我也想多要点，可我一个穷学生没有多少钱，就这500条的进货款，还是跟同学借的，你就当做公益，做善事，按批发价给我，好不好？”

　　对方想了一会儿，最终同意了。

　　周五中午，朱颜拉下脸请小玉吃饭。她当然不是为了巴结小玉，她是有事要小玉帮忙。练摊的500双丝袜已经到了，她要找小玉和她一起出摊。

　　小玉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她说：“我为什么要帮你？”

　　“不是帮我，是我们一起合作。”

　　“什么合作，明明是把我当苦力。”

　　“不是免费苦力，我付费的。”

　　朱颜告诉小玉，她只要她周五和周六下午的两小时，每天支付她500元，还送她两双丝袜。

　　小玉同意了。她是聪明姑娘，不会跟钱过不去。

　　下班后，朱颜补了妆，换上短裙，当然没忘了穿丝袜。然后用一个大编织袋装了货品，打一辆车，和小玉直奔S市最繁忙的地铁站。

　　朱颜准备充分，买了一块摆丝袜的绒毯，打印了微信收款二维码，还手绘了一个漂亮纸板，上面用卡通字体写着：25元1条，40元2条，另外还储备了零钱若干。

　　小摊很快摆起来了，因为是下班高峰期，又是周五，地铁站口人流如织。两位年轻姑娘，不管在哪里，都会引人多看几眼，何况还是两位好看的年轻姑娘。不多会儿，小摊前就围了一圈人。

　　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犹豫着买还是不买，朱颜开口了：“这个真的好，我自己都在穿，超级舒服。”她凑近姑娘，压低声音，笑着说：“你要不要摸摸看？”

　　女孩看了一眼朱颜短裙下莹润修长的腿，脸一红，说：“不用啦，我拿两双。”她用手机扫码付了款。

　　有人开了头，后面就容易多了。犹豫的人，纷纷拿出手机和钱包，围观的人，也心动了。

　　人越聚越多，小摊被团团围住。一个拿相机的大叔挤到前面，把镜头对准朱颜，咔嚓按下快门。这声音惊动了朱颜，她警觉地抬起头，目光一番扫视，最后锁定了穿着军绿色摄影马甲的大叔。

　　大叔见朱颜抬头，咔咔又是两张。

　　朱颜面露不悦，把他叫到一边，说：“谢谢，请不要拍我。”

　　大叔以为她害羞，笑着说：“不要担心，你非常漂亮。”

　　朱颜脸一沉：“我知道我漂亮，但我不想被拍。”

　　她知道这些老法师的套路，但凡遇到个漂亮姑娘，就咔咔按快门，回去发论坛或朋友圈。她不喜欢自己照片被挂出去示众，更不喜欢被一群不相干的人围观，评头论足。所以她不容置辩地让大叔删掉了照片。

　　送走大叔，朱颜继续卖她的丝袜。一个多小时后，她清算了一下，卖了一半。她用编织袋把剩下的丝袜装好，跟小玉说：“收工，明天再战。”

　　两人就近找了家肯德基吃晚餐，点了汉堡，薯条，可乐。

　　小玉啃着汉堡，问：“第一个买单的姑娘，是你找的托儿吧？”

　　朱颜慢慢吸着杯中的可乐，笑而不语，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小玉又问：“你为什么那么抗拒别人拍你？”

　　“我讨厌镜头。”

　　“你不是挺上镜的吗？”

　　“上镜就一定要让人拍吗？”

　　“挺好的呀，说不定明天网站上就会出现丝袜姐姐的新闻，然后你就红了……”

　　“那我把这个机会让给你吧，你来做丝袜妹妹，如何？”

　　“不要。”小玉嘻嘻笑了。

　　第二天下午，两人去了另一个地铁站。

　　有美女的地方，就有市场。朱颜就算不说话，站在那里，都会有人多看她几眼，何况她巧笑嫣然，卖力吆喝。这一次，小玉也穿上短裙和丝袜，加入吆喝的队伍。不多时，小摊前又挤满了人。

　　她们5点上的摊，到晚上7点，丝袜卖得没剩几双了。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朱颜脑子里快速算了一笔账，500双丝袜，拿货成本价是5块一双，卖出去是20块一双，一双赚15元，500双那就是7500元。刨去杂七杂八以及需要付给小玉的1000元辛苦费，这个周末，不到5小时，她净赚5000元。

　　想到这里，朱颜脸上就露出了微笑。她决定了，剩下的丝袜，如果卖不掉，就拿回去当人情送给办公室的女同事。

　　准备收摊时，路边一辆白色特斯拉停下来，车窗摇开，里面一个男人跟朱颜招手。

　　朱颜走过去问：“先生需要帮忙吗？”

　　男人30来岁的模样，穿一件修身黑T，笑容腼腆。他难为情地说：“我……想买你的丝袜。”

　　朱颜心里偷笑，男人买丝袜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脸红什么呢。她问：“给女朋友或是太太买吗？”

　　男人没有回答，探头看了看四周，语气有点着急：“你还剩下多少，我全要了。”

　　朱颜懂他为什么着急，这里是临时停靠站，他的车不能停太久。

　　“还有8双，你都要吗？”

　　“都要了。”

　　“好嘞。”

　　朱颜眼角眉梢都溢着笑，麻利地装好丝袜，递给男人。

　　“给你优惠价，一共160元……”

　　男人从钱夹里拿出两张粉红色钞票，说：“不用找了。”然后他拿出手机，看着朱颜说：“我叫沈鹏飞，介意加个微信吗？我后面可能还要找你买丝袜。”

　　朱颜没有拒绝，爽快地加了他。

　　晚上，朱颜给阮子柒报喜，汇报自己两天卖掉500双丝袜的战绩，顺便提到了沈鹏飞。

　　阮子柒笑着说：“这个人不会是想泡你吧？”

　　朱颜说：“他都没看我几眼，应该是对我不感兴趣。而且他买那么多丝袜，肯定有女朋友了，要么已经结婚了。”

　　“说不定他害羞。”

　　“再害羞的男人，遇到心仪目标的时候，都会主动出击的。”

　　“知道啦，你最了解男人。”

　　“我也了解女人。”朱颜嘻嘻笑。

　　阮子柒问：“你后面还要摆摊吗？”

　　“摆啊，干嘛不摆？”朱颜兴致勃勃，“你要不要过来跟我一起，很赚呢。”

　　“饶了我吧。我下个月办婚礼，订酒店、拍婚纱、发请柬、给亲戚买车票，一堆事，忙得四脚朝天的。到时你来，可要给我包个大红包。”

　　“必须的！”

　　讲完电话，朱颜去洗澡。半小时后，她裹着浴巾出来，发现手机进来一条新的微信信息：“嗨。”

　　发消息的是沈鹏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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