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劫

　　我，一族族长，未来妖王，怎么能这么摔了个屁股蹲儿呢！

　　我飞快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朝屋门方向走去，且尽最大的努力走出了拽上天的气场。直到听见赵洵在身后剧烈地咳嗽起来，才顿了顿步子——他方才也是忍的十分辛苦。

　　但我没转身，帮人掩饰到位，倒把自己坑了，实在是有失风范。我顺手从盘子里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口，还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疼得长嘶一声。

　　屋漏偏逢连夜雨，丢人之事不单行。还好赵洵看不见我狰狞的表情，只看得见潇洒的背影。

　　回到房间，再次把自己扔到床上，摆了个大字，我却仍未平静，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方才的画面。

　　等等，我好像想起来那脉象和谁一样了。

　　在人族城镇游历的时候，我也随手救治过一些去不起医馆的流浪汉。其中有一位老人，已到了风烛残年，虽然没有大病，却极其虚弱。我治好了他小孙女的风寒，又送了他几味补药。

　　赵洵的脉象……竟与老人无二！

　　这怎么可能？修道者里，不少人求的便是长生。有赵洵这般修为，不说如妖族一般有千年寿命，但活个几百岁还是不成问题的。仔细算来，他还未至一百，可谓“年轻力壮”，外貌也停留在二十出头的模样。

　　我越想越觉得蹊跷，想到头疼也没解出个所以然来，索性放空了一会儿。等傅南明这边的事情了解，便回三清山问问梁少安，赵洵这到底是个什么症状。

　　梁少安是个活了一千岁的猫妖。在我记事儿的时候，他便住在三清山了。这是个倚老卖老的家伙，小时候没少哄我和颜青问他叫“爷爷”，刚化成人形、能够说话的小蛇们几乎都被他坑过。

　　他自称“少安”，意为“稍安勿躁”，做什么事情都慢悠悠的，一年四季都喜欢趴在家门口晒太阳，时不时化成真身，给自己舔舔毛，懒得理直气壮。

　　但此人见多识广，医术极为精湛。只要是心术正直的小妖，不论出身，三清山一般都会收留，何况是梁少安这种可堪大用的人才。我爹娘待他为上宾，他也十分敬重他们。但对我，总是像对一个翅膀没长硬的娃娃，不是指点这、指点那，就是嗤之以鼻，我时常气得跳脚，和他当堂大吵，却总在冷静下来后，从他的插科打诨中悟到些更好的解决方法。

　　梁少安也认得赵洵，若是见了，应当不会不救。

　　可方才谢子岚说赵洵“今日要见傅南明”，他这样子，能去吗？我躺了一会儿，还是放心不下，收拾一番下了楼。谢子岚正在帮赵洵打点要带的东西，看见我跟看见鬼似的，“啊”了一声，急急地往后退了几步。

　　我也无心跟他开玩笑了，径直走到赵洵面前道：“我得跟你一起去。”

　　“不行，”赵洵干脆地拒绝道，“今日谈公事，不便与你同去。”

　　说罢，他竟真的抬腿就走，跨上马便飞驰离开，妥妥地把我晾在了后面。我已经数不清这是重逢之后第几次被气到了，感觉自己脸皮都厚了三寸。

　　这小子以为我没本事追上他吗！

　　我忿忿不平，无奈这里凡人太多，不方便用飞的。我出门四顾，瞅到一辆马车停在客栈门口，忙塞了点钱到车夫手里，乱七八糟地解释了一番“先借用一下晚上便还”，随即便喊了声“驾”，追着赵洵往东去了。

　　一路上我都想仰天长叹这是什么女子追郎君的戏码，我真是上辈子欠了赵洵，才在这辈子又救他、又养他、又教他、又操不完心地追着他跑。

　　而追着追着，我突然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只见一股紫气从天上压下来，越来越浓，不过片刻，街道两旁都笼罩在紫雾之中，百姓惶然不已，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脸上俱是惊恐之色。

　　“是妖吗？”

　　“会不会又是蛇妖……”

　　“嘘，别说了，我好怕……”

　　四下声音渐起，我心里一沉——还真的被他们猜到了。此前作案的蛇妖我都不认得，可这一位出场自带烟雾的，我却再熟悉不过——他是三清山长老之一，左英。

　　人如其名，左英是我的左膀右臂，也是蛇妖中的一代英豪。他修为极高，且自成一派，带出了不少厉害的徒弟，在三清山颇有声望。他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清水镇的？

　　我大喝一声“驾”，反手施了一道咒，马车连接处“咔嚓”几声断成两截，烟尘翻飞，车厢被抛在后面，马的速度立刻加快了不少。在一片紫气中，我已经看到了赵洵，而与他缠在一起的，正是左英！

　　左英戴着半边面具，颈下有一道长长的疤——那是在与狐族作战时留下的伤痕，也是光荣的印记。他随便走在街上都能吓着人，更别说此时杀气全开，手持利剑，还露出了紫色的、带着尖甲的蛇尾。百姓的猜测成为现实，纷纷逃开，孩童的哭声、叫喊声混成一片，我也顾不得许多，纵身一跃，朝他们二人的方向飞去。

　　赵洵也拔出了剑，两股剑气相接，震碎了附近的房顶，砖块呼啦啦地往下砸，有的还没落在地上，便被紫气萦绕着再度飞起，扑向赵洵。赵洵躲闪的同时，竟把砖块当做借力点，衣袂翻飞，剑招漂亮，丝毫不落下风。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喘了口气，才接着向他们靠近，大喊了一声：“左英！住手！”

　　可左英像是没听见一般，不仅没停下来，还飞身躲开赵洵的进攻范围，站在了左侧的屋顶，双手持剑，悬于头顶。刹那间，雷声轰响，黑云骤聚，闪电劈里啪啦地灌入剑中——

　　我大呼不好，这是左英的看家本领，也是他的最后一击——那剑名为“天雷引”，借雷霆之力，有劈山撼海之势。闪电划过天空，赵洵苍白的脸映入了我的眼睛。

　　我骂了一声，动用了全身的力量，瞬间移动至赵洵面前，赤手接下了那道带着闪电的剑光。

　　锥心的痛楚袭来，天雷引将方圆百里的雷电都引入剑内，又冲进了我的身体，自右手至右肩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涌如流，几乎废掉了整个右臂。

　　“住手！”我又大喝一声，觉得嗓子里一阵腥甜，猛地吐了一口血。

　　左英看清我的脸，突然愣住，像是回魂一般。接着，他慌乱地收起剑气，放入剑鞘，又赶忙敛去了紫气，化为人形，朝我跑过来，单膝跪在地上，艰难地叫了声：“族长……”

　　“你，你在做什么，咳……”

　　我腿一软，差点倒下去，险险地靠在了赵洵身上。

　　打斗声停歇，普通百姓的吆喝声、私语声又传入耳朵。我甚至能听到两条街以外的马蹄声——恐怕是官府的人来了。

　　“快走，”我对左英道，“他们会来抓你。”

　　左英内疚地看了眼我的右臂，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死不了，”我皱眉道，“在三清山你也没赢过我，赶紧的。”

　　左英被噎了一句，站起来又怔了片刻，才飞身上了房顶，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我这才想起来骂赵洵，方才我看的清楚，左英招招致命，赵洵却只躲不攻，明摆着放水。他以为自己是活菩萨吗！现在身体虚不知道吗！

　　但我转过头，才看见赵洵直直地盯着我的右臂，眼眶都红了。他方才便一直试着用治愈之术，却效果全无，那口子看着触目惊心，还冒着紫气，跟烤熟了一样。

　　真是……影响美观。

　　我欲哭无泪，只想把左英这货扒层皮。

　　“别费力气了，”我快要出口的一通骂硬是被赵洵那红眼眶堵了回去，“‘天雷引’伤到的不会那么快好，天雷不灭，这伤口就会反反复复，只能盼着最近天晴，让它自己慢慢愈合了。你不是认识左英的吗？肯定知道他这剑是什么。”

　　赵洵没答话，只是咬着嘴唇，用剑划开了自己的衣服，扯下一条布，轻手轻脚地给我包扎了一番。

　　左英为什么会攻击赵洵？我思来想去，除了“迷术蛊”，实在没有更好的解释。若是“迷术蛊”连左英都能控制一时，其他修为普通的小蛇妖恐怕只能任人摆布。如此算来，形势还真是不容乐观。

　　流浪汉、寻常百姓、房文惜、赵洵……布局者一颗一颗落子，蛇族却一直被动。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估计傅南明和清水镇的头儿要来了，”我听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皱眉道，“赵大侠，我把妖气敛了，现在就是个普通人，靠你了。”

　　我闭上眼，将剩下的法力都用来压制蛇妖之气，接着便装作重伤昏迷的样子倒了下去，赵洵没分清是真晕假晕，竟焦急地喊了一声：“阿珺！”

　　他叫什么？

　　那梦里的“颜珺”奄奄一息的画面突然和现实重合，只叹我如此惜命的人……

　　“死不了。”我又无奈地重复了一遍，把头靠在赵洵胸前，觉得身心俱疲，真想彻底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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