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劫

　　我这般出场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些掌门大多与我相识，非惊即叹。平日与三清山关系好一些的，恐怕在叹我为何会主动来当靶子，而恨得牙痒痒的，也许是在惊我只身一人，送死的勇气着实可嘉。

　　凌云沛显然属于后者。

　　“好啊，”他哈哈大笑三声，道，“凌某奉陪到底！”

　　一股凌厉的剑气骤然袭来，我向上一跃，抛弃了所有花架子，一鞭子缠在了他的剑上，狠狠地扯了一把。凌波剑招重在步法，讲究轻盈与速度。而力从地起，凌云沛脚不沾地，力量便少了许多，又不愿使剑脱手，第一招便占了下风，当众被撂翻在地。

　　我未与他硬抗，顺势松开剑，往后退了几步至一蛇族守卫身边，问道：“之前情况如何？”

　　小蛇严肃回道：“清瑶未与其他门派一同行动，夜袭东边结界。结界破了一半，我族折损……数百，颜长老身先士卒，也受了伤。”

　　我心里一疼，那小蛇忙接着讲道：“族长别担心，不是重伤。现在东边由花离长老守着，能调动的人手都来了这里，真要打起来也不会……”

　　“打什么打？”我猛地抓住小蛇妖，往左边一撤，躲过了凌云沛的又一次进攻，飞快打断道，“你去告诉颜青，山外面都被围住了，千万不要出来！”

　　小蛇应了一声，急匆匆地离开了。凌云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当众出丑已经让他难堪不已，对手还与族人交谈，怕是对这一门之主的大不敬。他大喝一声，竟把门下弟子都召集上前，顷刻间，我被同时施展轻功的二十余人团团围住，简直晃得眼晕。

　　“今儿我可长见识了，凌波派还有打群架的传统，”攻防之间，我忍不住讽刺了几句，“你们这几千人，是不是都要轮番上阵，跟本族长过过招啊？”

　　凌云沛怒不可遏，攻势更猛了。他每招每式都带着杀意，毫不留情，我仿佛泥菩萨过江，也只好放下了那仅剩一点的慈悲心。吴悠那老头儿虽然看着打斗的方向，却没有让人住手的意思，想来这些人积怨太甚，不让人撒撒气，这群围攻的人恐怕自己都能打起来。

　　凌波派力图以动取胜，我便以不变应万变，站在中间将鞭子环成一个圈，妖力随鞭而转，与剑气相碰，炸出耀眼的金光。法力弱一些的小弟子很快吃不消退了出去，如此对峙一番，一半的人已经躺在了地上。剩下有些实力的弟子也谨慎起来，失了几分锐气。但掌门不退，他们也无从离场。

　　而我表面时不时对他们冷嘲热讽几句，心里却暗暗叫苦。一个人打一个门派又不是吃饭那么简单，天雷引的伤还没好，方才左英又以雷电作掩护，我那左臂也免不了又扎心般地疼了一番。等到只剩凌云沛还站的起来的时候，我也差不多要强撑着一口气，才能装出谈笑自如的样子了。

　　“方才你们要蛇族出来对质，如今族长都来了，又一言不合就动手，有没有礼貌？”我嫌弃地瞥了凌云沛一眼，一抬手，长鞭便自己卷了回来。

　　凌云沛恨恨地退到人群中，那些弟子也一个扶一个的跟着往回走，实在躺着起不来的，被南丹门的人乐善好施抬了下去。凌云沛看吴悠的眼神都不对了，没什么感激的神情，好像南丹门的帮忙让他更丢人了一样。

　　“吴掌门，还有，”我眯起眼朝那马上的人点点头，“傅大人，如今证据不足，就这么围在我家门口，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哪里证据不足？”凌云沛立刻反驳道，“颜珺，你若是行的正坐得端，就让人把阵撤了，容大伙进去看看，蛇族这么多年到底在做些什么。再给那些被吸了精魂，无辜受害的人一个交代！”

　　“不请自来不是客，老凌啊，这么大岁数了，懂点事。”

　　凌云沛身后的小弟子明显往后缩了几分，仿佛见到了索命鬼的笑容。我摇摇头，这种多嘴的手下败将最麻烦，凌云沛心里有气，就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把吴悠和傅南明碍于面子，想说又没办法说的话说了个干净。

　　一句怼完还是不爽，但这形势也由不得我过嘴瘾。我环顾四周，并未发现狐族——无湄恐怕是在暗中观察这一切，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蛇族封山，是因为此前两场大战折损太过，须得修养。”我站在阵前，俯视着黑压压的一片，心里不由得发怵，但还得硬着头皮，让自己听起来足够威严，“至于案子，我已查出真相，是因为迷术蛊，并非蛇族有害人之心。”

　　“迷术蛊”三个字一出，四下一片哗然。

　　修道者皆知狐族迷术最精，而狐族与蛇族大战还未过百年，没人忘性大到把这事情翻过去。

　　有几个掌门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我悬着一颗心，盼着他们能聪明点——若是我要诬蔑狐族，早就在“蛇妖害人”这案子一开始就宣之于世了，何苦要等到被江湖众门派围攻，闹得鸡飞狗跳。

　　但吴悠那老头儿表情一点没变，罢了，他们天天御妖平世，无论是狐族挑事儿还是蛇族作孽，对南丹门而言，都是得收拾的人。傅南明倒是露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看的我心里咯噔一响，觉得准没好事。

　　果然，人群中突然有人跳了出来：“诸位莫要听这蛇妖多言，什么迷术，那牢里关押的犯人、曾经吃人的大妖怪，都能说自己是因为迷术而做恶事！”

　　此人分明是清瑶派的装束——得，这彻底印证了清瑶派与狐族勾结的事情，眼见着狐族被扯出来，清瑶派便坐不住了。

　　吴悠终于开口道：“颜族长可能验证’迷术蛊’一事？”

　　“那迷术蛊就在平月丘，但它所在的山洞已经塌陷了，我……”

　　我话说一半，就看见吴悠轻轻地、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心里不禁一凉——吴悠这意思……是南丹门迫于形势，真的要和三清山开战了么？

　　可清瑶派的突然进攻容不得我愣在原地，他们此次几乎是全门出动，比凌波更没皮没脸，一股脑冲了上来，丝毫不懂以多欺少四个字怎么写。我骂了一声，迅速扬起鞭子迎战。

　　混乱中，只听见傅南明高喝道：“蛇族并无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今日，我军便要为民除害，平了三清山！”

　　下一刻，呼声如山震，朝廷军冲了上去，仗着人多，与守阵的族人大战起来。南山脚的法障摇摇欲坠，半晌之后终是不堪重负，轰然炸开。我战战兢兢地回头，看见一排排族人整装以待，都拿出了法器——他们早就站在了法障之后，脸上俱写着与三清山同生死的决心。这其中，居然还有尚未修的人形的小蛇。

　　开什么玩笑！

　　法障所挡住的，不过是一半朝廷军队。方才我倾力解决了清瑶派的人，但剩下的……是南丹门啊！

　　我抹了把脸，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汗，哪里是血。

　　三清山不能出事。我的族人，不能毫无意义地死在这里。

　　我凝神聚气，周身金光四射，平地骤然风起，树叶刷拉拉地响成一片，一条巨蛇横空出世——迫不得已，我只得现出真身来战。巨蛇的嘶吼震住了不少人，我用尾巴一阵横扫，数十个人族士兵来不及反应，便被掀出了几十米。

　　南丹门十来个弟子一拥而上——他们人数不多，却个个身手不凡，且配合默契，竟在我的头尾和身体间形成了五连阵，试图将我困住。这些人平常研究如何御妖，还真没白花时间，我这么多年从未如此狼狈，心一横，试图用尽全力挣脱那剑光的束缚，直窜云天。只听见“嘶啦”几声，那五连阵的五个地方，蛇鳞被寸寸拉扯掉落，疼得我直落眼泪。

　　那几个在头部施阵的南丹门弟子陡然一惊，随即立刻御剑冲天，眼看着两把利剑顺风而来，要直/插/我的眼睛！

　　完了完了完了，不管往左还是往右躲，都会重新落入阵法，我颜珺潇洒一生，从不知道什么是怕，此时却觉得一辈子失明，真是件令人发抖的憾事。

　　突然，天边传来一声长鸣——几乎是同时，一把剑以更快的惊人速度直冲而来，砰砰两声，竟使那两把剑都偏离了方向。我抓住时机迅速躲过一击，但这身体却越来越不受使唤，直直地往下掉落，这巨蛇的形态再也无法维持，我重重地栽到石头上，两眼直冒金星，咳了好一会儿，那石头表面很快就从灰色变成了殷红色。

　　头疼的厉害，我只能单肘撑着地，用另一只手揉着太阳穴，听见四周俱是拔剑而对的声音。

　　我舔了舔嘴角的血，自嘲地笑了一下，没想到最后还是栽到了南丹门手上。但那点本能的不甘很快便被对族人的担忧与愧疚取而代之。若是……跟朝廷什么狗屁军队回去，是不是还能再换蛇族几年太平？

　　只是，死都不能死在三清山，魂归故里都是难事。

　　我漫无边际地瞎想着，脑中一片嗡响，模模糊糊地还听见另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越走越快。

　　再抬起头，却见到本来围着我的几个南丹门弟子迅速让出了一条通路，他们脸上皆是惊愕的表情。一人用试探的语气跟来人打招呼道：“大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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