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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识这种异兽？”迟玉霄也凑了过来。
“师傅在外云游的时候遇到过许多珍禽怪兽，后来他将这些所闻所见都绘成了图册写入了手札里面，我记得我在图册里见过。”
“图册上画的一模一样，而且旁边还有文字记载：‘扶桑有怪，如三四稚童，常生水中，身披鳞甲，背负龟壳，凡物难以入也。四肢修长，具蹼，水中倏忽耳。’而且‘顶覆一盘，活水润之，生死之门也’，说是它的头顶上有一个小盘，里面盛着水。”
一苇道人不说他们还未留意，现在仔细瞧来果然发现地上那物的头顶凹陷，类似一个小盘，即使现在倒趴在地上也还是能看见里面养着一汪活水。
“民间都在传说那汪水便是它们能力的所在，如果没了那汪水，它们也就会失去能力。所以很多人都认为只要骗得它弯腰，便能引得它倾倒出头顶的水从而便能打败它。这真的可笑。”
“师傅告诉我，这童子头顶的水的确关乎着它的生死，不过那是因为它们的魂识不像我们一样都藏在体内而是纳于头顶的小盘中，而且还需要用活水滋养。不过如果失了水，倒也不至于能力全失，只是会让它们脾气更加暴躁而已。而且这种失水状态他们起码能坚持十天之久。”
“原来如此。”迟玉霄点点头。
来自异国的河童终于在这个时候断了气。
“你错过了点亮另一颗星的机会。”迟玉霄有些不满：“你要知道，你这不仅仅是在拖累你自己，还是在拖累我。”
“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些什么吗？”
叶澜清望着地上的尸体，它头顶的那汪清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干涸，一个散发着柔柔白光的小球从头顶钻了出来，漂浮在半空中。
叶澜清用双手把它拢了过来，那团光透过他的指缝照得他的眉眼温柔。
“客死异乡的，总该要为它做些什么的。”
他想了想又补了句：“放心，只要点亮六星我就把那东西给你。”
一苇道人在一旁挠了挠头，不解道：“你们两个究竟在说些什么？”
******
“老爷，群芳斋的玉霄姑娘又来了。”
“她又想做什么？不见不见。”柳重明想到那一双妖媚的眼睛就不悦。
柳管家得了话，正要出门回复，岂料转身便看见迟玉霄悄无声息地站在身后不远。
“请恕玉霄冒昧，不请自来了。”迟玉霄行了个礼，但神情轻松戏谑，丝毫没有感到抱歉。
“你怎么进来了！”柳管家大惊：“我家老爷不愿见你，你还是请回吧。”
“噢？本以为替柳老爷解决了个大麻烦还能得到些赏赐呢，没想到柳老爷如此艰吝。既然如此那就打扰了。”迟玉霄声音不大不小，稳稳当当地传入了房中落在了柳重明耳边。
“慢着。”房内的声音响起：“请玉霄姑娘进来吧。”
门扉咿呀被推开，迟玉霄从外面的光亮走入屋内的昏暗中。
“不知道玉霄姑娘所说的大麻烦是何麻烦？”柳重明坐在窗边，外头的日头被窗柩切割成一道一道，落在他的身上忽明忽暗。
迟玉霄走过去也坐了下来，柳重明看到一双眼尾上挑的眼睛，因为阳光的缘故她微微眯着眼，瞳孔竟像是缩成了一条线，就像……就像是猫一样。
柳重明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
“自然是这个了。”迟玉霄从广袖中掏出一丛散着柔光的白团，如果瞧仔细了的话，仿佛还能在白光里看到一个小小的、缩成一团的影子，背上好似负着一个龟壳。
“这是？”柳重明眼皮跳了跳。
“这么快就不认得了？”迟玉霄说道：“它可还是柳老爷千里迢迢从扶桑国带回来的。”
“不对，不是带，而是‘捉’回来的。”
柳重明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他连忙把茶杯放回桌上，好整以暇。
“玉霄姑娘，我敬你是犬子和澜清之友才容忍你到现在，莫不要得寸进尺，胡乱诬陷。”
“你不用敬我。”迟玉霄知道他现在不过是色厉内荏：“我若不是看在贵公子和叶澜清的情分上，我早已经到官府告发你了，何必还来你这里呢。”
“玉霄姑娘，你若还再满口胡吣那就别怪我柳重明不客气了。”一记重响拍在桌面上，杯子被震得哐啷响。
迟玉霄怎么会被此等架势唬住：“柳老爷，看来你是要把糊涂装到底了。既然你不见棺材不落泪，那我就把棺材抬来让你瞧瞧。”
“你因为猎奇而圈养在山岚池的怪物叫河童之妖，可是扶桑国才有的异兽，请问你是从何获得的？”
柳重明压制住暴起的冲动，垮下一张黑沉的脸，一字一句像是蹦出来一样咬牙切齿：“你究竟想怎样？”
迟玉霄却宛如没听到一样，继续说着：“据我所知，柳家所有贸易航线都是南行，而扶桑国可是在我们的东北处呢，不知道柳老爷怎么跑到如此蛮夷之地了？莫非是柳家船队的司南出问题了？”
“难带柳某的行踪还需要向你报备吗？可笑。”
“那倒不必，我可不关心一个老家伙的踪迹。”迟玉霄句句带刺。
“你！”柳重明气得脸更黑了，就像烧了许久的锅底上糊着的一层黑炭。
“我只不过是想提醒一下柳老爷，漏舶（1）可是重罪，小心丢了性命哟。”迟玉霄凑上前去，整个上半身都贴在了桌子上，一张艳丽的脸盛开在柳重明的眼皮底下，他能看到她眼睛里跳动着的……兴奋。
“明法规定，‘如不出引目，许人告，依漏舶法’（2），你私自与扶桑国进行货物交易，依法究办的话我怕是整个柳家都保不住啊。”
柳重明把迟玉霄一把推开：“这都是谁告诉你的？你的幕后指使者是谁？”
“我的背后谁都没有。”
“不可能！区区一个青楼卖艺女怎么会知道如此多！”
“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呢，”迟玉霄笑得诡异，她享受着胜券在握的乐趣，就像猫抓耗子般在挑逗着对方：“我还知道你卖给扶桑的可是两船铁锅。”这是她这一两日花费大精力埋伏在柳家船队里调查得来的消息。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糟糕了，铁锅可是重器，扶桑蛮夷之地本是资源匮乏，但现在有了如此多的铁锅，要是他们将其炼化，制作武器（3），进而入侵我朝天下，那你这可是要以通敌叛国论诛的呀。”
“赫赫有名的荔城巨贾落得如此下场，啧啧啧，真是让人不落忍。”
柳重明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面如死灰地瘫在椅子上。近年来沿海一带贸易兴盛，船队发达，柳家的生意也渐渐地收到了挤压，他未雨绸缪，决定铤而走险想要私下开展与扶桑国的贸易往来，那两船铁锅不过是自己宏图伟略的开端，没想到这么快便被一个青楼女子给看破。
只能怨自己猎奇心切，想着天南海北走遍，扶桑国的河童之妖还未见识过，便一时鬼迷心窍捉了回来。
其实把那怪物带回来的时候柳重明已经心生悔意，见识过了也不觉得稀奇了，他不是没想过把它处理掉，只是一见到它那张宛如幼童的脸又觉得下不去手，最终才酿成如此惨烈的杀人事件，并引火烧身——嗬，多么惺惺作态的假慈悲。
柳重明脑袋乱哄哄的，迟玉霄说的话就像利剑一样扎在他心上，他现在觉得浑身血液正在随着伤口流逝，手脚冰凉。
但当他听到迟玉霄的最后半句的时候，他又强打精神地扯出个惨淡微笑，不落忍？那说明迟玉霄还不想置自己于死地。
“既然如此，我们也打开天窗说亮话，玉霄姑娘需要我柳某人做些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必定竭力而为。”
“柳老爷果然敞亮，”迟玉霄环顾了一周，径自走到了书桌前，拿起一个檀木盒子，里面原本装着一方纸镇，但如今被她给取了出来，随意地弃在桌上。
她又将袖子里藏着的那团白光捧了出来，放入盒内，推到了柳老爷的面前：“柳老爷造的孽，自然是要柳老爷自己去消除。只要柳老爷寻一位得道高人为它作法超度，玉霄便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好！”柳重明答应得爽快，脸色稍霁。他稍微想了想，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你究竟是谁？”
“柳老爷，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就像我一样，我也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还欲再追问几句，谁知道迟玉霄扬扬手扭扭腰就走了，就跟来的那样，轻巧得像一阵烟。
柳重明捧着闪着光的木匣子，不知道是不是恍惚看走神的原因，他分明瞧见光里的那个影子回过头来，裂开嘴巴朝自己笑。
柳重明惊得立马把盖子吧嗒一声合上。
“来人啊，”他把大管家喊了进来。
“一蝉道长现今在哪里？”
“回老爷，一蝉道长云游，四海为家，就连一苇道人都不知道他的行踪。”柳管家收着手低着头。
“我不管！”柳重明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发散兄弟，广告天下，就算他去天涯海角了都要把他给我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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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1.漏舶：就是现在的走私
2.出自宋代的《漏舶法》，这算的上是世界上第一部“反走私法”。“引目”，相当于现在的报关清单。
3.明朝之时，政府忌惮蒙古掌握了冶铁技术后会对己不利，所以将铁锅列为“锅釜重器”，并且限制其出境（《大明会典》：“铁锅并硝黄钢铁俱行严禁”），正是因为怕蒙古人会将铁锅重新炼化成兵器（虽然后来证明是杞人忧天。）。此处为挪用和化用，莫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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