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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清晨的阳光没有如许正阳料想的那样钻进来，因为被对面的高楼挡了个结结实实。
拽开窗帘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快9点了，如果他没记错，潘宁的课就是9点开始。
从匆忙刷牙洗脸到进入教室，许正阳觉得自己恐怕用上了在部队里早起的速度，但，依然还是迟到了。
找了后排随便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看着潘宁手拿话筒教鞭站在台上。
“刚才这位同学说的和PTSD有一点类似。但这不同于PTSD，今天，我就来给大家讲解一下，什么叫做道德创伤。”潘宁转过身，在黑板上写下“moral injury”，速度之快让粉笔在毛玻璃的黑板下发出刺耳的摩擦的声响。
“谁能告诉我关于PTSD的定义？”潘宁转身带着微笑提问。
一个金色短发的女同学毫不犹豫的接过了助教的话筒，“PTSD是指人在遭受或对抗重大压力，比如生命威胁，严重物理性伤害和身体以及心灵上的创伤后，心理状态失调的后遗症。”
“完全正确。”微笑着给予了这位女同学肯定，双手撑在讲台上，娓娓道来，“Moral injury是今年被提出的一个新的概念。可以说，道德创伤是从PTSD内分化出的详细分支。87年密歇根穆卢斯空难还记得吧？由于起飞后机组人员的操作失误导致飞机坠毁机体爆燃，因此造成了合众国历史上最大的空难，156人死亡。在这场灾难中，只有一名4岁的小女孩Cecilia是这场悲剧的唯一幸存者，她所有的家人都在这架飞机上。现在小女孩长大了，但她每年都拒绝出席空难纪念仪式，直到有一次她太痛苦了，才坦言，‘感受太差了’，因为其他人‘必须努力生存，而我才在医院醒来。’还有很多例子，”潘宁踱步到讲台前，半倚靠着讲台，“比如南斯拉夫恐袭的幸存者Viloweg，内华达里诺的银海203航班空难的幸存者Ramzan以及95年哥伦比亚波哥大空难中幸存的Delgado，都说过类似的话。就是‘为什么其他人都死了，而只有我活着’。媒体以及周围的人用‘传奇’、‘幸运儿’来形容他们，而他们的痛苦很难有人知道。”
“而这样的创伤不仅仅发生在这样的大型灾难里，还有木仓击案的幸存者当中，他们都活在了为什么自己不是死掉的人的内疚当中。产生这种内疚的原因有三种，第一，别人死了，自己还活着，这种情况通常发生在大型灾难当中，比如刚才我举例的空难；因为自己没能做到某事，比如，”话语一瞬的停顿，其他人没有察觉，但潘宁的目光瞥过许正阳所在的方向，她知道，他来了，但由于今天舞台上的灯太亮，站在台上的她，下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救人，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在警察这一类职业救助受害人失利之后出现，所以这也是为什么警察开木仓击毙犯人和重大刑事案件后需要进行心理咨询的原因，”潘宁收回了目光，让自己看起来尽可能的正常，“另一种是因为曾经做过某事，比如从别人的尸体上爬过，这种情况经常出现在战后的士兵身上，当然这只是一个例子，我曾经见过一起案例，讲的是越战时期的一个老兵因为和同伴合伙盗窃了一个将死越南平民的家而导致道德创伤，由此可见，道德标准，也就是超我，产生的自责愧疚是真正造成道德创伤的原因。因为战争本身是反道德行为，而罹患道德创伤的人则是因为这些外在事件导致对自我道德的倾覆。”
“Miss Pan，那么想必您也听过杀人狂的案子，为什么他们没有道德创伤呢？”
面对同学的提问，潘宁连连点头，“杀人狂魔这一类人是特殊的犯罪心理分析群体，他们的道德标准是不可以以常人来论的，所以不具备参考价值。”
一个坐在前排的男同学踊跃的发言，“那么内疚自责的人的道德标准是什么？”
“OK，谢谢这位同学的提问，”潘宁捋了捋长发，露出嘴角的酒窝，“通常内疚的核心内容是有一些道德准则的，就是‘我做了不该做的’和‘我违反了对错的标准’。”
台下的许正阳坐在黑暗里，紧紧的攥着拳头，听着台上潘宁从话筒里传出的声音，仿佛在自己的耳蜗里被无限扩大...
“而基于以上，我们就称之为道德创伤。刚才也说过，PTSD和道德创伤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十分清晰的界限，但PTSD是精神障碍，核心内容源自于恐惧，更多强调安全感的丧失，患者对世界持有绝对的不信任和极端的危险观点，而道德创伤并不能被严格的划分在精神障碍的范围内，因为引发道德创伤的也不一定是极端的创伤事件所造成的。它的引发是由于信任感丧失，信任感的丧失对象可以是第三者，也可能是对自己的失望，包括甚至不仅限于小型、大型团体甚至于国家。身份上而言，二者也有非常明显的差别，PTSD强调角度为受害者，患者基本被认为在极端事件当中是以受害者角色出现，而道德创伤则是出于幸存者角度，在某种程度上，这个群体是创伤事件的‘获益者’，所以才会产生内疚和痛苦。”
“那么，”有人在此处举手问到，“在人群划分中，哪一类人更容易被‘道德创伤’？”
潘宁十分认可他的提问观点，“刚才我侧面提到过这个问题，比如警察，比如消防员，还有我这种既是医生，又是教师，又是心理咨询师的人，”一边说着，一边睁大了眼睛一脸无奈的指着自己，引得所有人一阵大笑，“因为通常这类职业的潜台词是‘奉献和牺牲’，这一类社会服务型职业在必要的时候，会优先考虑他人利益，而从事这类职业的人通常也都有极强的利他主义倾向..”
突然话被刚才提问的男同学打断，“老师你是说你很具有英雄主义精神吗？？”
想了想，一本正经的说着：“我的偶像是超人我会告诉你吗？”，一阵哄笑后，“OK，因为这些职业的特性，‘牺牲’本身就是这类职业的价值之一，因此他们也得到了不同程度上的道德特权，比如，你们在陌生人和一个穿警察制服的人身上，你们会不由自主的相信警察，为什么？因为那是那身警服做带给众人的信任感，而这种信任感其实是基于道德良知的。而他们在享受这类特权的时候，也同样承受这义务，那就是当他们没有能够依靠自己的意愿去拯救、帮助、甚至无能为力做任何事，只能看着他人遭受折磨甚至死去的时候，产生内疚感的可能性就极大的被提高了。当然，职业特性也只是道德创伤研究的一部分。”
另外一个女同学满脸的兴趣，“那么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后续症状呢？内疚和惭愧是不是也在他们的整张范围之内？”
潘宁轻咬嘴唇的动嘴转瞬即逝，面上挂着笑，举起话筒到嘴边，“道德意志中，责任是难以逃避的话题，但承担责任个体的自由行为，其限度是由个体自身责任感决定的，也就是说这个超我的道德标准越高就越容易产生高标准责任感。内疚、惭愧、羞愧、抑郁乃至焦虑甚至自杀等情况的出现都是因事因人而异的。羞愧和内疚是首要出现的消极应对症状，比如，酗酒，吸毒。内疚与羞愧不一样，内疚更倾向于在激励受创者积极主动的去采取措施弥补过错，而羞愧则会不断的将自己的个体消极归结为能力不足，道德创伤事件后，受创者感受到自己的道德准则被破坏，当害怕遭受他人和自我责备时，羞愧和不能挽回的无力感就会相互作用，当不能及时进行人为干预的时候，道德创伤就随即产生了。而羞愧和内疚并不冲突，有可能同时存在。”
走在花园的草坪上，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
潘宁背着手默默的跟在许正阳的身后，她当然知道，许正阳听这堂课很有可能‘脱落’，但也有很大可能会自我觉醒。
“不管是羞愧、内疚、还是难以原谅的自我惩罚这些道德创伤的现象，我都有。”许正阳慢慢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神色透着郑重，“谢谢你潘小姐。”
潘宁眼睛滴溜溜转了转，笑着露出酒窝，“被我‘扎’的浑身是伤，难道不恨我？”
许正阳难得开了玩笑，“不啊，我还会给你递刀子。”
欢乐和笑声在四周流动，校园的宁静、轻快环绕着两人，许正阳知道，有一些力量被重新灌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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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更新五章，停更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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