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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许正阳当然不会平白无故的邀请潘宁去参加宴会，只是没有一个女人站在旁边出席这种场合会显得很突兀。而潘宁，正好可以成为他的挡箭牌，他要一切看起来正常。
坐在唐人街的南华茶屋里，他似乎找到了久违的归属感，那种混合着东南亚气息但又笼罩在国人氛围之下的微妙氛围，将各种文化进行了完美的整合。窗外的街道，三分之一都是餐馆，街巷里摆满了堆积如山的水果、药材、海鲜摊位，中英文混杂的各色霓虹灯广告牌让你恍若置身港城南湾等地，也许是快要接近端午，这里的节日气氛反而比国内更浓厚，操着粤潮闽口音的人们奔走在街头巷尾，有些店铺路过时甚至可以看到摆在门边的舞狮狮头严阵以待，只差端午当日点睛一笔。
“这里是唐人街现存最老的茶餐厅，从1920年到今年整整80年了，”武世豪吹了吹茶叶沫，“那边是春熙楼，曾经是最大的戏楼，是唱粤曲最正宗的地方，后来70年代发生过一次帮派火拼，死了很多人，曾经一度被查封，现在已经是homeless的救助中心了。现在想听戏班听粤曲要去咱们的三鼎甲了。”
许正阳喝了口茶，抬眼看他，“三鼎甲？”
武世豪抬手一指，从南华茶屋的二楼往外看不远处，一幢三层中式建筑，“我们人的据点。当然了，打打杀杀的事现在是没了。都转行做了正经生意，谁还玩儿三教九流那一套。”
许正阳垂下眼睑，声色无动，没想到一个叫五芒星的帮派总部却设在一个中式建筑里，“我以为会是个教堂。”
“是曼德斯五芒星，”武世豪蘸着茶水在深枣红色的桌面上慢慢画出符号，“好了，跟你大概说说厉害关系吧正哥。”看着许正阳环抱着双臂坐在他对面，“陆俊言在五芒星里实际上没有你想象的崇高地位，所以，当我们称呼‘陆先生’这三个字的时候，就一定是指陆俊行，而陆俊言我们通常都叫做‘二叔’，因为他是弟弟嘛。今年36岁，未婚，前女友是你前妻，这个你已经知道了。他们当年的事我不是很清楚，那个时候我也不过只是个小喽喽而已，还没到今天的位置。因为二叔想跟陆俊行要...一些权力，但始终没有成功，所以二叔一气之下回了国，这次回来估计...很难有太平日子了..”
许正阳思考着他说的话：“你是说，陆俊行两兄弟并不和睦？”
武世豪想了想，“可以这么说，但也算不上。我说不出来，但总之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兄..”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说不出那个词。
“兄友弟恭。”许正阳面无表情的吐出四个字，“拜托你平时多读点书吧。”
武世豪瞪了瞪眼睛，最终屈服了，“好好好，反正以后你是我老大，你说什么是什么咯。”
“为什么不是，你是我老大？”许正阳无奈又不解。
武世豪讳莫如深的一笑，“你以后会知道的。”
重倒了一杯茶，吹了吹茶水，没有接武世豪的话，“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姓杨的女孩子，大概，今年30岁。”
武世豪一脸茫然，“你说五芒星里？五芒星里女人相对少，而且没有姓杨的。怎么突然这么问？你有认识的人？”
许正阳垂下眼睑，借着雾气遮掩着自己的神情，“没有。”
——威廉街 2号
撩开窗帘，从公寓的窗户往下看，以东隔着两个街区就是著名的华尔街。
虽然是老式的二层公寓，处处透着复古，带着铆钉的美式老虎椅，墙上泛黄的雕花壁纸，甚至，一踩就咯吱咯吱响的地板和门框上被白蚁蛀的洞。
“虽然有点老，但是这个地段，翻新一下真的没的说。按照你的要求，五十万人民币在这里真的什么房子都买不到，这套房子现价四十万美金，现在汇率大概8.27，也就是三百三十万人民币。”
“三百三十万？？？”许正阳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武世豪认真的点了头，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步，“这里九十多平，我想足够你住了。钱，我帮你付了，就当欠我的，挣了钱再还我。”
“三百多万，我卖血还你？”许正阳觉得这事简直可笑。
武世豪听了就像受了惊吓一样，“别闹了，这里可没那个服务。”
知道许正阳在担心什么，插着兜走到他面前，“放心吧，这些都不是重点。”指了指窗外唐人街的方向，“这里距离唐人街打车也不过二十分钟，你去三鼎甲方便。”低头一看表，嘴里哇哇叫，“我去！已经9点了，惨了惨了！我还有事！车钥匙给你放在这里！”
说着就拉开门往外走，许正阳在背后喊住他，“你干什么去？”
武世豪头也不回跑下楼，边跑边喊，“你是有妞儿了！我的还没解决呢！”
好气又好笑的关上门，下意识看了看墙上的时钟，9点整，窗外正是灯火阑珊，肚子咕咕叫起来，可打开冰箱，空无一物的尴尬让许正阳无奈到发笑。
下楼开门往外走，一辆车一个急刹车溅起了一旁的水花....正正好溅了许正阳一身..
看着自己这一身的泥点子，许正阳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些什么，左右手都无处安放。
“Sorry,i...许先生？？？”
许正阳顾不上低头擦自己身上的泥，抬头一脸错愕的看着从车上匆忙跑下来道歉的女人，“潘小姐？”
——Ulysses餐厅
“吃吧，这家爱尔兰餐厅我经常来。”潘宁将玉米片筐向前推了一下，“这么晚没吃饭饿了吧？这顿饭我请，算是我的..赔礼？OK？”
许正阳直到坐下都没缓过来，牵起唇角，“太巧了..怎么也没想到你住在我隔壁公寓。”
“我也没想到，”潘宁笑着露出酒窝，“不过纽城很小的，不比在国内，地方大，一个人丢在一个城市里很难找到。”
许正阳想了想，也对，“我今天刚到纽城，所以哪里都不熟悉，房子也是武世豪安排的。”
“挺好的，虽然这里房子比较老，但胜在方便。我平时在长老会医院下城分院，离这里很近，就在Beekman street，不过，今天纽大在跟我说让我多加两节课，我在考虑要不要接受。”
第一次听她说自己的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索性不回答，可想了想又觉察到自己似乎这也是一种不作为，轻咳了一声，“嗯...那，你为什么住这里？”
轻轻咬了一口玉米片，拍掉手里的渣子，“因为不管是去医院还是纽大，我的距离都很近，过了Brooklyn Bridge就到了。而且..”眼睛转了转，也并没遮掩，“这个房子是我经济承受范围内，最大尺数、交通最便利且性价比最高的。地段繁华，人气旺盛，而且安全。毕竟华人在这个地方想要受到尊重，还是要在消费尽量高的地方，只有展示了自己的消费能力，白人才会尊重你。”
潘宁说的很□□，许正阳也无可反驳，“你为什么不跟你爸爸妈妈一起住？”
落在食物上的叉子顿住了，抬起头，轻轻放下叉子，眼眸平静，“我没有爸妈。”
一句话，平平淡淡，噎的许正阳愣住了。
“我是濠镜人，13岁的时候我在孤儿院被我的养父母挑中，后来就来了这里，直到我在德国读书的时候，我的养父母出意外去世了。从此，我又变成孤儿了。”
潘宁的语调没有波澜，甚至，有些轻松，只是，她若无其事的样子，为什么那么像曾经的自己？
“后来呢？”许正阳不自觉的问。
潘宁没有诧异他的追问，抿了一口白葡萄酒，反问他，“你以为有什么？大笔遗产？亲戚们争房子？”，失笑片刻，“这些都没有，我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我的养父母很爱我，他们不是什么富翁，但在这里也算是中产，所以他们去世以后，给我留了一些积蓄和房子，但是那套房子是我养父母爱的见证，我不可以卖掉，于是就用积蓄买了这所公寓，面积不大，也就100左右，但是我一个人住足够了。”
两人的目光交错，空气格外的宁静。
可潘宁的脑海里就像有一部不断重播的黑白电影.....
...
小男孩坐在孤儿院的长廊上，女孩从他身后悄悄的探出头，笑眯眯的露出唇边的酒窝，”怎么啦？说你一句就不开心了？还大男人呢？也太脆弱了！”
说着，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石凳上，余光觑着他。
男孩突然跳起来，又急又暴躁，“我平常说过你吗？你告诉我？我有说过你吗？你凭什么当着他们的面这么说我！”
言罢气鼓鼓的跑开了，女孩急急的起身一下没站稳，一下跌倒在台阶上，膝盖鲜血直流，可男孩仍不管不顾头也没回！
“喂！！你有没有人性！”
...
小男孩小心翼翼的试探问，“厄..你长大了想做什么？我想做警察！”
“我也想做警察！”小女孩仰起脸，满面畅想，好似活在超级英雄的崇拜里。
可男孩却是一脸的嫌弃，“哟哟哟！学我！还警察！就你这根豆芽菜！”
女孩狠狠的回了他一个白眼，“那怎么也比你大白菜强！”
...
小男孩气喘吁吁的跑出孤儿院的铁门，疯狂地沿着江边奔跑在风中，却再也追不上远去的车...
...
“潘小姐？潘小姐？”许正阳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试图带回神游的她。
“啊？哦，对了，明天白天我加了一堂课，我想或许你有兴趣来听听。”潘宁的轻松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想过，也不等许正阳回话，“不是马上要参加舞会吗？我看过一本书叫《跳舞准则》，里面有一段写：当你在跳舞的时候，始终保持心甘情愿的笑脸，拜托啊老兄，脸上表情愉快一点，有些男人，当他们跳舞时，总是看起来像是在哭泣，就好像便秘一样。不好笑？你为什么不笑？”
此时，许正阳的确是笑了，但却真的是哭笑不得。
来到纽城这么久，这大概是他吃的最轻松的一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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