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僧妖传

　　听了热心老爷子讲的故事，石衡算是有点回过味儿了。

　　史怀一应该是因为某种原因“被死亡”了，他也因为某种原因不能出面澄清事实。于是，他在峨眉山隐居数年，直到他父亲仙逝，作为长子实在忍不住了，要回家为父亲送终。

　　但是，由于他已经“死”了，所以他不能光明正大出现，甚至不能让人认出他来。

　　那么问题来了，自己怎么才能找到一个刻意伪装过的史怀一呢？

　　不对，史怀一是和仲达一起来的，他需要伪装，但仲达不需要啊。

　　只要找到仲达，应该就能找到史怀一。

　　石衡围着做法事的圈子走了几遍，在人群中说了几十次“抱歉借过”，还是没能找到仲达。

　　这家伙不会在灵堂当孝子贤孙去了吧。

　　孝子贤孙们还在里院守灵，要找也只能往里走了。

　　石衡穿过人群，沿着右侧小门往里院走。

　　哭丧声、念经声越来越远，院子安静了许多。这里院可不是寻常人就可以随便进的，远远的就看见一行七八人穿着统一白色丧服的护卫整整齐齐走着，边走边巡视着四周的动静。

　　石衡连忙闪到路边的盆景矮松后，眯着眼睛透过针叶往外看。等着护卫走过，正要猫着腰往外走，一只手抱住他往暗处拉，另一只手捂着他的嘴巴。

　　石衡被控制着不能动弹，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空气中飘过一阵冷冷的香气，凭着记忆判断，这就是绿绮了。他这颗悬着的心又放下来了。

　　当女鬼和自己打了几次交道，那就是熟鬼了。

　　二人很有默契的盯着外边，只见护卫刚过，就有两个黑影鬼鬼祟祟从内院出来。那两人穿着黑色夜行人，蒙着面，沿着墙边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

　　这时又听到护卫整齐划一的步伐，应该是之前巡查的护卫又回来了。那两个黑衣人快速往石衡这边过来。

　　好在有两株矮松，中间还隔着一只水缸，里面种满了荷花。那二人藏在了另外一盆后面，没有发现石衡二人。

　　护卫刚过，就听旁边传来声音。

　　“后院也没看到，那老家伙能躲到哪里去呢？”

　　“不管了，他回来奔丧，肯定就在人群里藏着，史宅的各个出口都被我们的人封锁了，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万一他翻墙呢？”

　　“翻墙轮不到我们，史家的弓箭手都能把他射成筛子。”

　　“前院有个傻子也在问史怀一的下落，看来不只我们在找他。这人群中，指不定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

　　“那就各凭本事。不晖已经被我们的人控制了，史怀一即使逃得出史宅，也逃不出咱们的手掌心。”

　　二人叽叽咕咕了半天，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楚了，不过，这个信息量就有点大了。

　　原来阿娘要仲达护送史怀一并不是多此一举，这一路还真是凶险，老和尚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这时，紧捂自己的手松开了，石衡蹲了那么好一会儿，腿都麻了，对方这么一撤手，反而失去了平衡，他身子一歪，将绿绮压在了地上。

　　看着单薄瘦削，躺上去还是温软如玉。石衡脑子里闪过一些不和谐的画面，脸一下子就红到耳根，连忙支撑着坐起来，不对，手似乎放在了一个更柔软的位置......

　　“你够了啊！”绿绮一把打开他的手，一脚将他踢到一边，“外面作法的人太多，我一出去就觉得头疼，你自己出去找，一定要找到他。”

　　“我找史怀一因为他是我......长辈，你找他又要干嘛？”

　　绿绮不耐烦的说，“我是救他的命，你没看那么多人在找他吗？”

　　这老和尚若是到了那些人的手中，估计死得连渣都不会剩。时隔多年，没想到这些人还这么穷追不舍。

　　石衡走出去的时候，作法的、念经的、绕圈的依旧驰而不息，队伍中又多了群穿契丹衣服的萨满，围着火堆手舞足蹈。悠长的异族歌谣在院子中回响，女萨满沙哑的嗓音满是沧桑，为这个仪式增添了几分悲凉。

　　嘈杂的人群静默了，似乎都被这声音打动，现场的氛围终于有了丧事应有的肃穆感。

　　这人山人海，哪里去找人？石衡百无聊赖看着圈内的表演，耳边被人轻轻吹了一口气，一个声音传来：“以你为中心，东北向那个掌灯的道士，像不像你兄长？”

　　是绿绮。石衡朝着她说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了一个行迹可疑的道士。他身着皂荆黄色道袍，头戴黑色道巾，手中拿着一盏油灯，跟着前面几名道士绕圈，边走边学习他们的动作。可是那道士正往里走，只见着个背影，看不清长相。

　　作为一名侍灯道士，他的任务就是跟着队伍走，为亡魂照亮回家的路，可这个道士明显不知道规矩，只是一味地跟着前面的引路道士学，不伦不类。好在他处在队伍最末端，其他道士又都闭着眼睛念经，才没发现错处。

　　绕圈的道士终于从里面出来了，这次能看清正脸了。那个笨手笨脚的侍灯道士不是仲达又是谁。

　　既然仲达装成了道士，史怀一应该也伪装成了来做法的僧人。石衡脑袋飞速运转，如果他是史怀一，没能见父亲最后一面，他一定想要尽可能的离父亲近一点。

　　赭衣喇嘛。

　　喇嘛们在远离人群的正宅，肉眼无法分辨。这些喇嘛除了僧袍颜色一致，还都戴着一样的氎帽，完全看不出区别。史怀一出家多年，佛学功底深厚，而且白水寺每年都会接待几批自吐蕃而来的喇嘛，要从行为法度上去纠错，几乎是不可能的。

　　“你说这些法师们会不会通宵作法？”如果认不出来，只能等法事结束。

　　绿绮并没有回答，倒是热情的梓州人民又一次开口了，“哪能啊？这法要作七七四十九天，神人也经不住折腾。等子时一到，就有另外一批来换班。”

　　石衡耳边又被吹了一口气，绿绮轻声道，“算了，我们发现不了，别人也发现不了。静观其变。”

　　石衡忽然发现自己不害怕了，这一夜的相处居然让自己习惯了这只神出鬼没的女鬼。可能是她并没有害人之心，也没有伤人的举动，所以自己的心防才被卸下了。

　　相比于一只人畜无害的女鬼，潜藏在这人群中的恶人更令人心惊胆颤。

　　“注意你身后西南角的黑夜男子”绿绮的声音再次传来，“别回头！他正盯着你，应该就是刚才那伙人。”

　　“那怎么办？”

　　“你假装闹肚子，往里院走，我帮你解决掉他。”

　　“可是子时快到了。”

　　“你放心，解决这个小杂碎要不了多久。”

　　石衡捂着肚子，在好心的梓州百姓的热情指路下，往里院跑去。绿绮一边指路，一边分析，让他感觉到了妥妥的安全感。

　　“他正追过来，到转角处躲起来！”

　　石衡十分听话的躲在墙背后，只听身后窸窸窣窣的几声，绿绮便拖着一个彪形大汉塞了过来。

　　“女侠，你也太厉害了吧！”石衡是真的很崇拜，仲达也不一定能够这么速战速决。

　　“多嘴。”绿绮别过脸，虽然脸色还是冷冷的，嘴角还是微微上翘。

　　“别不好意思。”石衡被她那萌态逗乐了，看来她心情还不错，便又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绿绮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眼神转向别处，简短说了两个字：“琴师。”

　　石衡还想问什么，又被她一把捂住了嘴。

　　“别说话，护卫来了。”黑暗中二人的身体紧紧靠在一起。石衡看着她一本正经关注护卫动静的侧脸，一时之间竟看呆了。

　　“走了。”绿绮利落地放开他，转身往外院走去。

　　英姿飒爽。

　　子时到了，和尚、道士、喇嘛、萨满们整理着自己的随身物品，鱼贯而出。这些神灵的使者虽在红尘之外，却广受红尘内人们的敬重，刚在一旁看热闹的群众自发为他们让出了一条通道。

　　石衡跟在最后出场的喇嘛身后，缓步往外院走去。坊门口有人在检查公验，队伍的行进速度减慢了。好在办丧事邀请的僧侣都有人组织，所以检查一般只看领头人的公验，点点人数便放行。

　　队伍又开始动了，应该是决定放行了。就在这时，几名黑衣人快步往坊口跑去，数十名黑衣人结成一张人网，将僧众围城一圈。处在队伍末端的石衡被推了几步，拦在了人网之外。

　　从后院走出一个中年胖子，对着慌乱的僧众道：“诸位法师不要惊慌，事出突然，请大家将公验拿在手上，以备查验。”

　　身后看热闹的群众又一次将石衡淹没在人群中，梓州市民窃窃私语，信息量非常大。

　　“出大事了！”

　　“据说刚从后院发现两个人，被脱得光溜溜捆在马厩里。那两人一口咬定自己是来作法事的，被人打晕了。”

　　“所以啊，那群法师里面肯定有人混进去了。”

　　“史老爷子办丧事，却出了这档子事，这不是打史家人的脸吗？”

　　石衡一口气都提到了喉咙口，这群人来者不善，上人和仲达若是拿不出公验，岂不是真如他们说的“插翅难飞”？

　　“别急，史怀一没在这群人里面，你兄长也没在。”

　　绿绮笑道，“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就是那两个被脱得光溜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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