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僧妖传

作者:黄澄澄的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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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人


      石衡在白文色眯眯的注视下脱得只剩下单衣,畏畏缩缩地进了门。

      内室比外间稍小一些,最里侧有一张石床,远远看着床上泛着一层荧光,荧光之外笼罩着一层雾气。药王将从外室拿进来的坛坛罐罐一股脑倒在石床边的香炉里,产生的烟并没有四处散去,而是拧成一股和石床上的荧光汇合到一处。

      石衡走到石床前,被上面散发的冰冷之气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强忍寒冷,凑近一看,石床上空无一人。

      石衡问:“药王,怎么没见绿绮呢?”

      药王凝视着石床上蒸腾的雾气,捋了捋胡子,斜眼看了一下石衡,道:“都要魂飞魄散了,你还能看到?”

      石床上的荧光往上蒸腾了一些,似乎力不从心又跌落在床上。这应该就是绿绮了,想起之前她还好好的,这才一两天的工夫就变成这样,石衡眼睛一酸,伸手想去触摸那幽幽的荧光。触手可及,是彻骨的寒意,雾气就像是绿绮的手,温柔地在他手上抚摸。一阵雾气腾空,带着浅浅的药香,抚摸着石衡受伤的额头。

      再也控制不住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石衡抹了一把眼泪,蹲在石床边上轻声说道:“我没事,不小心嗑了一下。你对我好,我知道。只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想过我会多担心呢?”

      没有人回答他,雾气笼罩着石衡,好似一个隔空的拥抱。

      石衡起身,想要仔细询问一下绿绮的情况,还有,究竟是谁,将绿绮伤成这样。

      “你别动!”药王按住他,道:“小伙子,我发现你不简单哦!比我这所有的药都有用。要不这样。”

      药王围着石衡转了一圈,又捋了捋白色的胡子,道:“你,把衣服脱光,到床上躺着。”

      石衡转头看着药王,眼神中有些犹豫。

      “怎么,不肯啊?我告诉你,这女子能不能扛过今晚上,我还真说不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石衡站起身,道:“我倒是没问题,只是男女有别,怕有损绿绮的清誉......”

      药王道:“你想多了吧......命都没有了还清誉,骗鬼哦!上去不上去,不上去我就把你绑了扔上去。”

      石衡背对着药王,哼哧哼哧脱了上衣,一横心,也把裤子脱了,赤条条爬上了石床。好冷!

      石衡牙关打颤道:“药王,可有被子之类的可以盖一盖?”

      药王眯着眼睛看着荧光渐渐聚拢,满意地点点头:“药引子还想盖被子,你且忍着吧!”

      雾气又蒸腾以来,喷了药王一脸,药王没好气道:“你就造作吧!不识好人心。”说完从一边的柜子里翻出来一条棉被,扔给了石衡。

      “你好好躺着,不许乱动。我出去收拾了那只猴子再进来!”药王撂下这句话,气冲冲到了外室。

      石衡裹着被子,仍旧全身瑟瑟发抖。周围散发出绿绮特有的香味,那种感觉,就像绿绮真的躺在身边一样。石衡在心中默默道:这次算是二人同床共枕了,等绿绮熬过去,他就禀明阿娘,三媒六聘娶了她。他这么想着,闻着幽幽药香,不知不觉睡着了。

      外室。白文收起一脸吊儿郎当的样子,寒着脸兀自喝着酒,见孙思邈出来,便对着他冷冷一笑,道:“药王,好酒,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孙思邈白了他一眼,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瓶,道:“好酒,却不是给猴子喝的。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里瞎混。”

      “哈哈!说得好像你自己没在瞎混一样。再说,我哪有什么正事?”

      孙思邈走到装药的那排小罐子前,细细查看里面的存量,道:“没事找事,也不怕你家神尊把你灭了。”

      白文手中没了酒,有点恹恹,转手又从一旁拿出一瓶,猛灌了一口,道:“灭了更好!”

      孙思邈夺过他手中的酒,想要放回架子上,自己没忍住,就着瓶子喝了一口,道:“我说,你下次可不可以换个造型?要么就乖乖当你的猴子,要么就变出个适合年龄的模样,你这样子,叫装嫩,知道吗?”

      “把酒给我!”白文躲了他手中的酒,又灌了一口,道:“老都老了,还不允许我装个嫩?”他顿了顿,又喝了一口:“我喜欢这个样子的自己。倒是你,非要弄成一副老变态的样子,给谁看啊?”

      孙思邈理了理自己的胡子,斜眼蔑视白文,道:“承认自己终将老去,是一种境界,能够优雅的老去,也是一种福气。而你,既没有这个境界,也没有这个福气。”

      “没有就没有吧!好看就行!”白文头枕在酒架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石室顶上,那上面居然有根倒挂着的石笋,以前怎么没有见过?

      “年轻时都没现在骚,老都老了还整这些做什么?”孙思邈斜靠在酒架上,不远不近地看着白文,闭上眼睛又喝了一口:“我说,里面那小子是你什么人?值得你忤逆你家那石猴擅自离开一线天。”

      白文斜眼一笑,道:“意中人,怎么?吃醋了?”

      “意中人就意中人吧,关我什么事?”孙思邈又想喝酒,却发现瓶子里没酒了,随手把空瓶子放在酒架上,转身往洞外走去。

      “喂!你去哪里?”

      “撒尿!”

      白文笑了笑,闭上了眼睛。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家伙还真是一点都没变,一点玩笑都开不起。

      他们初次相见是什么时候?哦,是冬天,峨眉山上下了整整一个月的雪,一线天里存下的食物能吃的都吃完了、能找的松果都找完了,神尊为了猴群不至于活活饿死,同意白文带一小队猴子到外面寻找食物。外面的世界并不比一线天好,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它们找了一路,冻得瑟瑟发抖,也没找到什么吃的,反而饿得奄奄一息。

      白文不想全军覆没,将几只猴子安顿在一个温泉池边,独自外出寻找食物。在茫茫雪山里,他看到一个青年男子一边走一边在雪地里巴拉着什么,不时放进嘴里,想着他应该是找到什么吃的了,便偷偷跟在他身后,一路尾随他到了九老洞。

      “小家伙,你跟了我一路了,是不是饿了?”他转身怜爱地看着自己,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馍馍递给它。

      哦,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一只白毛猴子呢!白文也不客气,伸手接过馍馍,那馍馍上还沾着他的体温。

      “这大雪天,你一定是走丢了吧,我这洞很简陋,不过勉强可以抵御风雪,你要不要进来凑合一下?”

      白文心道:谁要你的洞?我只想要你的食物,偷到食物就走。如此,便乖乖跟着他进了九老洞。

      那时候的洞里还没这么多酒,架子上全是瓶瓶罐罐的药。这是一个勤勉的药师,为了试药尝尽百草,刚才他一路走一路吃的,也并不是什么食物,而是雪地中独有的药材。

      白文跟着他在洞中走了一圈,什么吃的都没发现,气得直吹胡子。他却很淡然,在洞口一边搓手一边熬着从雪中巴拉出的小嫩芽。

      我就不信你只吃这个。白文坐在他身边,一刻也不离开地盯着他。

      “小猴子,你长得真好看。一般的猴子都是棕色的毛发,你竟然是白色的。过来我看看,是天生的,还是病成这样的?”他向自己招手,鬼才搭理他呢。可他居然自己过来了,在身上摸来摸去。行,你摸吧,为了食物,牺牲一点色相还是值得的。

      他摸了半天,惊奇道:“你这居然是天生的!不过,我跟你讲,你这毛色太独特,应该是在娘胎里中了毒。这世界就是这样,美丽的东西不是有毒就是有害,哎!”

      白文白了他一眼,心说你长这样也不丑啊,难不成你也有毒?还有,你到底是有多久没见过活物了?看到一只猴子也能絮絮叨叨这么多?

      他做好嫩芽汤,给自己盛了一碗,也给它盛了一碗。又从怀里掏出一块馍馍,犹豫地看了白文一眼,将手中的馍馍一分为二,递给了白文,道:“你多吃点。”

      馍馍放进热汤了,这才散发出一股食物的香味。见他嫩芽汤泡馍馍吃得香,白文也这么做,结果馍馍放得太高,热汤溅了自己一脸,他指着自己哈哈大笑,笑得像个白痴。白文心道:你就笑吧,等你晚上睡着了,我倒要看看你怀里还有多少馍馍。

      冬日白昼很短,吃完不久,天就黯淡下来。他点起一盏油灯,就着灯光看医书,一点睡意也没有。白文坐在他对面的石头上,头一点一点的,忍不住想打瞌睡。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一床棉被。油灯不知什么时候灭了,夜色中,白文看见他躺在石床上,身上盖着几件旧衣服。

      还有这样的傻子,会给猴子盖棉被,自己受冻。这个世界里,多情的傻子可活不到最后,只有最聪明的和最无情的,才能笑到最后。

      白文听着他平稳和绵长呼吸,悄无声息来到石床边,爪子轻轻探进他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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